殿外的廝殺聲嘈雜,卻幾乎淹沒在殿內對死亡的悲切之中。
鬥了一輩子的兩個男人,最後爭得了一具血淋淋的屍首。他們有萬千的話想要對死去的她說,她卻都已聽不見。
在死去的愛人麵前,任是曠世君主或是一方霸主,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時光仿佛停止,一切都已停止,兩個男人都想起了許多的從前,他們曾做過的對的或錯的選擇。那些錯誤的選擇改變了他們的一生,讓他們痛、悔、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生地看著她死去,看她死在他們劍下,聽她說著這是她最好的結局。
假如能夠重來一次,假如上天肯給他們一次悔過的機會……假如……
“嗯……”
忽然,韓幸悶哼了一聲,他的後背被利器刺穿,然而,對方氣力太小,利器入肉的傷口並不太深。
停滯的時光被這刺痛喚醒,眼前的一切真實得不能再真實,鼻端的血腥味久久不散,他們到底不能在這疼痛中抽身。
百裏堯隨著韓幸一同轉過頭去,就見一個蓬頭垢麵的少年手中握著那柄日月同輝盤龍寶劍,身體顫抖個不停,連握劍的那隻胳膊也抖得可怕。
少年亂發中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一動不動的司徒皇後的屍首,眼裏有恨、有懼、有痛,複雜難解。
“墨……譽?”百裏堯不自覺叫出聲。
出口才發現,這個稱呼無論如何都不對。
韓幸不認得墨譽,但從百裏堯的神色以及方才司徒珊的種種話語,聯係到那大張旗鼓的詔書說已判墨譽死刑,他隱隱約約猜出了個大概。
“這就是你的兒子?”韓幸運起內力,劍被他逼退了出去,墨譽被劍氣一震,彈飛出去老遠,撞到了龍座之下。
“也不過如他父親一般是個卑鄙小人!”韓幸越是痛,越是無法解恨,他輕輕地放下司徒珊的屍體,竟是要置墨譽於死地的架勢。
百裏堯已然悔恨不已,即便再不齒墨譽背後傷人,卻仍是要護他。
“替母報仇,本就是天經地義!他何錯之有!”百裏堯挺身擋在了韓幸麵前。
韓幸麵容已扭曲,與百裏堯的癲狂一般無二,他嘲諷地笑:“替母報仇?那他也應當給你一劍,是你殺了他的母親!是你!百裏堯!”
“是你!”百裏堯再無法忍受這種痛楚,兩個男人再次以死相拚。
伊人已逝,隻能以性命為她陪葬,而矛盾的是,他們想要將對方碎屍萬段,卻又不願對方先走一步去地下陪她。殺了對方,將他的屍首剁碎,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殿內刀光劍影重重,兩人鬥得不可開交,卻因方才為救司徒珊耗去了不少內力,已然無法維持。
墨譽靠在龍椅上看著他們相鬥,動也動不了,眼睛平視時,落在那個渾身是血的女人身上……
他將方才的一切都聽見了,他終於明白了那些他自記事起就一直想不通的事——
司徒皇後待他為何如此之好,他沒有母親,心底裏已將她當成了母親,他許多次救他於水火之中,在無人肯信他時,站在他的身邊,他是如此地感激她、愛戴她,甚至願意獻出自己的性命。
可是,就在方才,他知曉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原來他竟真真切切地就是她的兒子,司徒皇後對他的保護,是出於一個母親的責任,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骨肉遭受迫害。
遭受迫害……
哈哈,多麼可笑啊!
他的母親莫非不知他曾遭受多少苦難?
她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人欺負,眼睜睜地看他成了別人的魚肉……
本不該如此,他本不該遭遇這種種劫難!
倘若當初她不丟棄他,他為何會遭受這些迫害!他何至於淒慘飄零受盡苦楚?!
一個人,倘若在你絕境之下幫了你、救了你,你應當感激涕零,可倘若你遭受的所有苦難和委屈全都拜她所賜,你又為何要去感激她?
拿刀劃傷了他的心,眼睜睜地看著他血流不止,卻哭著說我愛你……這種愛,多麼可笑!多麼可怕!
正是他的母親將他逼至如今的絕境,他的母親,自出生時便對他如此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