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改元榮昌,我大秦必會繁榮昌盛,開啟盛世華章,吾皇萬歲!”
聶子陵拍馬屁的功夫日益精進,見大帝同薄相都已定下年號,隻能出聲附和。
無論是在東興盛京,還是回到了大秦長安城,聶子陵已然確信,隻要是有關那位榮昌公主的一切,都將是大帝心頭第一緊要的。
然而,馬屁拍得再響,大帝卻依舊沒給聶子陵好顏色。大約是念著聶子陵在東興皇宮裏那一曲《蒼狼白鹿》,毀了他同他的妻之間的恩愛,君執始終對聶子陵抱有偏見。
“聶子陵。”
“微臣在!”聶子陵的身子都已匍匐下去了,就等著大帝認可他的馬屁,這會兒總算等到大帝開口,他心裏忐忑又不安。
“出使東興數月,朕知曉你受了不少委屈,今日起,好生回去養著,朕對你沒別的要求,若是再見你拿起碧玉簫,朕就摘了你們聶家的門匾!”
聶子陵雖然膽兒小,平生卻也沒做什麼虧心事,隻在這一件事上無法自救,他後知後覺知曉是那首《蒼狼白鹿》惹的禍,可他這分明躺著中了箭,著實冤枉得緊啊!
“微臣……微臣遵旨!”聶子陵眼淚汪汪地答應道,他生平最愛,除了掌勺,就是吹簫,現在兩門喜好都做不了了,他回了聶家還不得被兄長譏誚死?
帝王的脾性本就喜怒無常,若是不合他心意,細微處斤斤計較也防不勝防,薄延目睹了聶子陵的可憐,麵上仍舊平和,隻是靜觀其變。
等聶子陵退了出去,議事處隻剩下薄延同君執二人,薄延開口道:“陛下,方才聶子陵在場,臣有一疑問未曾細說。”
君執“嗯”了一聲,示意他說下去。
薄延道:“陛下改元榮昌,可謂用心良苦,但東興榮昌公主‘仙逝’不足兩月,陛下卻公然改年號為‘榮昌’,誓必會帶來朝臣和東興的懷疑,若是因此而暴露了皇後娘娘的身份,更是得不償失。”
不愧是大帝“寵愛”的薄相,永遠知曉分寸在哪,一味地恭維附和,並不是心腹所為,他得抓住時機,諫議君主的不足之處。這大約就是薄延之所以成為大帝寵臣的緣由所在。
君執聽罷,放下了手中的朱筆,抬頭看了薄延一眼,寒波生煙般的狹長黑眸冰冷無情,已是多日不曾這般冷凝:“即便是在朕的皇後麵前,朕也能直言不諱的說,朕愛慕那位榮昌公主已久,娶不到她,是朕畢生的遺憾。無論東興覺得朕是譏諷或是真心,朕又有何懼?朕的年號,朕的大秦,朕的所愛,輪得上誰來指手畫腳?”
大帝的言辭越說越激烈,薄延知曉他觸到了禁忌,為人臣者,應當在陛下清醒時適可而止,無論他的諫議如何理所當然有理有據。
“陛下聖明。”
大帝顯然不想再提改年號一事,撇清了不說,靠坐在龍椅上,睨著薄延手中的奏折:“這份奏折你也看見了,朕第一次瞧見,有人規勸朕與東興的叛臣北郡府一脈聯合起來,一同對付風雨飄搖中的濟水以南的東興舊國,薄相怎麼看?”
方才聶子陵說話時,薄延已是看完了整篇奏折,落款處那名字是白國舅的門生、國子寺司業龐全安。
龐全安此人常年在國子寺教導學生,大約是魔怔了,奏折通篇以倫理綱常、血緣親屬為由,分析了大秦同東興舊國、北郡府之間的淵源。
由此得出了北郡府韓氏一脈,乃是大秦遠親,五代之內同宗同源,而東興舊國曾對大秦和親遠嫁的白氏女趕盡殺絕,致使大秦同東興開戰,若非突厥之禍,兩國至今仍勢不兩立。如今東興內亂,正好趁虛而入,一血當年大秦之恥!
薄延麵色不改,心下卻不得不讚歎龐全安此人……膽兒有點肥。
不過想想也是,國子寺這些書呆子,若是不能偶爾語出驚人,大約是一輩子也無法在朝堂之上說上話了。
薄延從不是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之人,可這會兒他卻不能一味地去譏諷龐全安,斟酌道:“陛下,若論血緣親疏,的確是北郡府可為盟友。如今東興元氣大傷,與北郡府劃江而治,短時間內這局勢怕是變不了了,無論朝中大臣怎樣議論,皆是主戰,區別不過是與誰戰罷了。陛下早有決斷不予參戰,怎會為這張奏折煩惱?”
薄延說得有道理,他一言就點出了真正讓大帝在意的,並非是與誰戰,而是那奏折裏別的部分。
既然薄延是寵臣,自然可聽得真話,大帝也不藏著掖著,問道:“那龐全安說,北郡府一脈五代之內與朕同宗同源,薄相可知為何?”
“……”薄延倒不防大帝是問這個,可他若是不知大帝的宗族關係,這丞相也白當了。
當年大帝的外祖父白國公有一位胞妹和親東興,深得東興天佑皇帝喜愛,被立為皇後,先後誕下一兒一女,便是東興的先太子同玥長公主。可是後來,那位先太子在奪嫡之戰中兵敗,落得淒慘下場,玥長公主也隨夫遠遷北郡府苦寒之地。因為此事,當時的大秦同東興還曾開戰,邊境的戰火延綿了數年之久。
東興先太子膝下無子嗣,若說真有宗族關係,大帝也隻與那位玥長公主的兒女有些遠親,玥長公主倒是有過數位子嗣,可最終活下來的,大約隻有那位晉陽王世子一位。
晉陽王世子……韓曄。
薄延忽然蹙起了眉頭,明白了大帝因何動怒。
他薄延雖然遠在大秦,可對大帝在東興時的某些細節還是知曉的,譬如那位晉陽王世子,曾是榮昌公主的師兄、青梅竹馬的愛人,若說有罪,這應當是晉陽王世子最大的罪。
世上的敵人有很多種,國仇家恨,大帝大約都不太放在心上,唯獨對情敵始終心存忌憚。他在那位晉陽王世子手底下栽了跟頭,即便是將來大秦需一力對抗東興與北郡府,也絕無可能與北郡府聯合起來。若非為了那位皇後娘娘止戰,這會兒北郡府恐怕早已血流成河。
薄延在心底做了很多功課,短短瞬間已將利害關係過了一遍,這才敢開口道:“陛下明鑒,昔日的晉國為宗主國,莫說是北郡府,即便是大秦同東興,十代之內也必為親屬。難不成追溯至同宗同源之上,便要心慈手軟萬事以血親為重?那龐全安著實太糊塗了。陛下若不下旨懲戒,時日一久,恐怕要教壞了國子寺內的學生,個個都要出此荒唐言辭。”
桂九、袁出他們都知曉薄延是大帝的貼心小棉襖,說出的話半點不會錯,直插大帝心裏,大帝這才將那層怒發泄了出來,又問:“依薄相所見,如何處置龐全安?朕總不能治他個胡言亂語之罪吧?”
薄延稍一尋思,便提議道:“陛下昔日為大秦、為皇後娘娘祈福,引佛法入長安,重修萬佛古寺,寺中正缺一位抄經僧人。龐全安的字是國子寺寫得最好的,陛下不如予他以重任,代陛下入萬佛寺古為僧,抄錄經卷三年,也不枉他為人臣子應盡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