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孫倩掃了墓,我回到左家莊。
我覺得心很空,就像這空蕩蕩的房子。
我沒吃晚飯。當你的心很空時,你不會感到饑餓,即使腹中空空如也,也沒有任何填飽肚子的欲望。
我靠在沙發上點了支煙,望著淡藍色煙霧發呆。我不知道我該到哪裏去,我不知道該去找誰,我不知道該幹什麼。
我心裏已沒有了任何人。生命中那些女人,無論愛也好恨也好,都如同過眼雲煙,醒來才知如夢一場,隻留下傷痛的回憶。
忽然,門鈴響了。
我走到門前:“誰啊?”
“我。”
昏,竟然是前妻的聲音。
一年前我發誓永不靠近前妻,此後極少和她見麵。期間幾次接婷婷,也是到約定地點轉身即走。我認為,她已被我從心裏徹底趕出去了。
我打開了防盜門。
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和一年前那樣,咬牙切齒趕她走。大概我的心太孤獨了,連這個令我無比憎恨的女人,也成了度過空虛的方式。
她站在門外,手裏拎個很大的塑料袋。
從我認識她,就很少見她笑,總是不由自主流露出一副怒目而視的樣子。年輕時我曾屢屢抱怨,怎麼看她的表情總像別人欠她錢似的?
她的解釋是:她天生就這樣。
後來見了老蟻後,我才發現,老蟻後也是這種別人欠她五百吊錢的表情。再結合老蟻後的一貫表現,我的解釋是:這是個天生的討債鬼,她那表情就是討債鬼的表情。
看來,表情這東西也能遺傳。
打開門的一霎那,我又看到了前妻那副熟悉的討債表情。
她看到我,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隻是那笑容怯怯的。
我知道,她是硬駑出來的笑。
見她笑,我也就不好怒目而視了。冷冷地問:“你來幹嗎?”
一邊問,卻一邊閃開了道路,放她進了屋門。
“嗯,守傑,我們單位分了點兒螃蟹,你不是喜歡吃螃蟹嗎?給你送點兒。”
“螃蟹?”真是意外。這個成天向我討債的女人,這個吃魚先搶魚肚子、吃肉搶瘦肉,吃蘋果啃外邊一圈的女人,怎麼會突然想起給我送螃蟹?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吃飯了沒?”她問。
“還沒。”
“哦,那正好,蒸幾隻螃蟹吃吧。”
“婷婷怎麼樣?”我對她的建議不置可否,轉換了話題。
“她挺好的,最近挺聽話的,學習也有進步,就是挺想你的。”前妻邊說邊徑直進了廚房,開始刷洗螃蟹。
我也沒管她,繼續坐在沙發上抽煙。
“唉呀!”廚房裏傳來她一聲慘叫。
我跑進廚房,問:“怎麼啦?”
一隻螃蟹鉗子牢牢夾住了她的手指,疼得她呲牙咧嘴。
我忙上前去把螃蟹鉗子掰斷。她的手已經破了,滲出了點血。
我讓她休息,我來幹。
她出去了一下,旋即又進了廚房,傷處已貼上了一塊創可貼。
這房子我們住了五年,她太熟悉這裏了,一切都是輕車熟路。
她站在我身旁,看我熟練地為螃蟹洗澡,然後丟進蒸鍋。
“今天是孫倩的忌日。”她說。
“嗯。”我沉悶地回了一聲。
“你上墳了嗎?”
“去了。”
“哦……守傑,孫倩那件事我一直很抱歉,想為她掃墓表達一下愧疚,可又怕你攔著不讓。我今兒就想看看你,再跟你道個歉。”
盡管一年前,我曾把我和孫倩出事的罪過推到前妻身上,但實際上那隻是在激憤狀態下的心理求償。人就是這樣,當受傷害或遭遇災難時,總想找個理由,或者說替罪羊,開脫掉自己的過失。
可那是一年前的想法,現在我已經不這麼想了。前妻那個電話,並非導致我們出事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在我:超速,接電話,沒有阻止孫倩解開安全帶。而那個電話,任何人都可能打,隻不過恰恰是前妻打了。
我不該把自己的過失歸咎於偶然因素。這是我的錯,而不是前妻的。哪怕我恨她,也不能推卸掉自己的責任。如果非要解釋這個偶然,隻能說這是天意。孫倩太完美了,她是天上的仙女,而我配不上她,所以上帝把她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