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3 / 3)

有一個人雙腿癱瘓了。S,他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就連醫生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再想站起來走一分鍾都不可能了。愛他的人說將來,將來也許會有辦法讓他重新站起來走。可能的,在不規定期限的將來這是可能的。但是不管多麼長久的將來,人間也不可能完全消滅傷病,醫學的前途不可能沒有新的難題。那麼將來的一個身患不治之症的人,對他自己和對愛他的人來說與現在這個S有什麼不同呢?現在是將來的過去,現在是過去的將來,將來是將來的現在。產科嬰兒室裏每天都有一排初來乍到的可愛的夥伴,他們都還沒有名字。

有一個人步入歧途。L,也許因為貧窮,也許因為愚昧,也許因為曆史的造就,他犯了罪甚至可能是不可饒恕的罪。愛他的人說:貧窮、愚昧和曆史,難道應該由他一個人來負責嗎?為什麼他不可饒恕?是的,他不可饒恕,因為人類前行要以此標明那是歧途。但是人類還要前行,還要遇到歧途還要標明那是歧途。產科嬰兒室裏那些初來乍到的可愛的夥伴他們還都沒有名字,他們之中的誰,將叫做L? ④本④作④品④由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網④友④整④理④上④傳④

有一天,不是在電影裏也不是在產科嬰兒室,我看見一排正在離去或者已經離去的夥伴,一個挨著一個排成一排,安靜之極,風在窗外搖動老樹的枝葉但世界已不再驚擾他們了。用任何塵世的名字呼喚他們,他們不應。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死者。

三、姻緣

1.我在陝北的一處小山村插過隊。我寫過那地方兒,叫它做“清平灣”,實際的名稱是關家莊。因為村前的河叫清平河,清平河衝流淤積出的一道川叫清平川。清平川蜿蜒百餘裏,串聯起幾十個村落。在關家莊上下的幾個村子插隊的,差不多都是我的同學,曾在同一所中學甚至同一個班級念書。也有例外,男士A,不是我的同學但是和我們一起來到清平川插隊,他是為了和我的同學男士B插在一處。但是陰差陽錯,到了清平川,公社知青辦的幹部們將我和B等幾個同學分配在關家莊,卻把A與我的另幾個同學安置在另一個村。費幾番周折也沒能改變命運的意圖。這樣男士A便在另一個村中與我的同學女士C相識,在同一個灶上吃飯,在同一塊地裏幹活,從同一眼井中擔水,走同一條路去趕集,數年後二人由戀人發展成夫妻,在同一個屋頂下有了同一個家。有一回我跟他們開玩笑說:“可記得你們的媒人是誰嗎?是B!”大家愣一下,笑道:“不,不是B,是公社知青辦那幾位先生。”大家笑罷又有了進一步覺悟,說:

“不不還是不對,不是B也不是那幾位先生,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若非他老人家的戰略部署,A和C何緣相識呢?”思路如此推演開去,疑為A和C的媒人者紛紜而至呈幾何級數增長,且無止境。

2.我難得登高望遠。坐輪椅正坐至第二十個年頭,尚無終期。

某一日電梯載我升上十幾層高樓,臨窗俯看,見城市喧囂浩瀚比以前更大得怵目驚心,樓堂房舍鱗次櫛比也更多彩多姿,縱橫交織的街道更寬闊美麗。唯如蟻的人群一如既往地埋頭奔走,動機莫測出沒無常;熙來攘往擦肩而過,就像互相繞開一棵樹或一麵牆;忽而也見兩三位遠遠地撲來一處交頭接耳,之後又分散融入人流再難辨認;一串汽車首尾相接飛馳向東,當中一輛不知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