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3 / 3)

某個周末,家裏來了幾個客人,都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小夥子們沒有辜負好年華,都大學畢了業,並且都在談戀愛;說起愛情的美妙,毫不避諱,大喊大笑。本該是這樣。不知怎麼話題一轉,說起了插隊。可能是他們問我的腿是怎麼殘廢的,我說是插隊時生病落下的。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說,我爸我媽常給我講他們插隊時候的事。我說,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他又說了一遍,我爸我媽,一講起他們插隊時候的事,就沒完。

“你爸和你媽,插過隊?”

“那還有錯兒?”

“在哪兒?”

“山西。晉北。”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知青的第二代,我是老大。”

“你爸你媽他們哪屆的?”

“六六屆,老高三。今年四十五了。”

不錯,回答得挺內行。我暗想:這麼說,我們這幫老知青的第二代都到了談情說愛的年齡?這麼說,再有個三五年,我們都可以當爺爺奶奶了? 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網Ψ提Ψ供Ψ線Ψ上Ψ閱Ψ讀Ψ

“你哪年出生?”我愣愣地看他,還是有點兒不信。

“七零年。”他說,“我爸我媽他們六八年走的,一年後結婚,再一年後生了我。”

我還是愣著,把他從頭到腳再看幾遍。

“您瞧是不是我不該出生?”他調侃道。

“不不不。”我說。大家笑起來。

不過我心裏暗想,他的出生,一定曾使他的父母陷入十分困難的處境。

“你爸你媽怎麼給你講插隊的事?”

他不假思索,說有一件事給他印象最深:第一年他爸他媽回北京探親,在農村幹了一年連路費都沒掙夠,隻好一路扒車。(扒車,就是坐火車不買票或隻買一張站台票,讓列車員抓住看你確實沒錢,最多也就是把你轟下來。)沒錢,可那時年輕,有一副經得起摔打的好身體,住不起旅館就蹲車站,車上沒你的座位你就站著,見查票的來了趕緊往廁所躲,躲不及就又被轟下去,轟下去就轟下去,等一輛車再上,還是一張站台票。歸心似箭,就這樣一程一程,朝聖般地向京城推進。如此日夜兼程,可是把他爸他媽累著了。有一次扒上一趟車,謝天謝地車上挺空,他爸他媽一人找了一條大椅子倒頭便睡。接連幾個小站過去,車上的人多了,有人把他爸叫起來,說座位是大家的不能你一個人睡,他爸點點頭讓人家坐下。再過一會兒,又有人去叫他媽起來。他爸看著心疼。愛情給人智慧,他爸靈機一動,指指他媽對眾人說:“別理她,瘋子。”眾人於是退避三舍,聽由他媽睡得香甜。

我說他的出生一定曾使他的父母陷入困境,不單是指經濟方麵,主要是指輿論。二十年前的中國,愛情羞羞答答的常被認為是一種不得不犯的錯誤;尤其一對知識青年,來到農村的廣闊天地尚未大有作為,先談情說愛,至少會被認為革命意誌消沉。革命、進步、大有作為、甚至艱苦奮鬥,這些概念與愛情幾乎是水火不相容的;革命樣板戲裏的英雄人物差不多全是獨身。那時候,愛情如同一名逃犯,在光明正大的場合無處容身;戲裏不許有,書裏不許有,歌曲裏也不許有。不信你去找,那時的中國的歌曲裏絕找不到愛情這個詞。以往的歌曲除了《國歌》,外國歌曲除了《國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