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毦兵的戰鬥力,梁軍並不是沒有領教過,恰恰相反,早在漢中之戰時,梁軍內部,便傳開了“千軍萬馬,唯避白毦”這麼個說法。因為這支部曲,不僅是人人身披重甲,持利刃,而且陣型嚴密,意誌堅定。你若硬時,他比岩石還要硬百倍。你若軟時,他便比那海綿還要鬆軟,端的是油鹽不進。
強端的兵馬,就是折在了這支部曲手上,因為當他猛地回首之時,方才驚覺,原本跟在自己身後的上千氐兵,此刻竟然隻剩下百十,還圍在自己周遭。
“隨我突圍!”好一個強端,盡管已知身在逆境,但仍沒有半分膽怯,反而大刀一舉,領著自己的親衛,就往城牆方向殺回去。
而此刻,馬鐵的援兵也已經抵達城外,馬鐵的部曲,也有千人之多,雖說城牆缺口狹窄,僅能容許數十人作戰,但馬鐵的添油戰術,卻成功地將已經堵在缺口處的白毦兵,壓得連連後退。因為,在這種戰術之下,梁軍對缺口的壓力,是漸漸增加的,隻不過初時,劉兵不易發覺,但當他們醒悟過來之時,梁軍對缺口的壓力,已經能夠迫得他們不得不後撤了。
“將軍,楊將軍來報,稱劉兵勢猛,缺口難以突進,其餘城牆、城門,又未能突破。當如何是好?”楊秋是前線總指揮,位置更前,因此他能夠收集的信息也更多。
聽了傳令兵的話,黑齒影寒再次低頭陷入沉思之中,因為這種情況,也是出乎她的意料的——上萬梁軍,竟然會被這千數劉兵,阻於上邽之外,遲遲沒能突破。
“攻城,重在首戰,若是首戰不勝。欲再取,則難矣。”黑齒影寒喃喃道。這不是兵書上的訓示,而是多年征戰的經驗。
其實這攻城,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沒有人能夠做到,在每日都眼睜睜地看著攻城的袍澤,以極其慘烈的模樣,死在自己麵前的時候,還再次鼓起勇氣,撲向那數丈高的巨 物。
隻是,如果這上邽不能在頃刻間攻下來,黑齒影寒要麵臨的,就是屯兵於堅城下的兵家大忌了。畢竟,上萬梁軍的後勤補給,大部分來自遙遠的關中,少部分來自楊秋、楊阜等人以自己的威望,從隴上的士民、羌氐手中強征上來的糧草。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是長久之計。
換句話說,在建安二十五年初的隴上,不僅劉備軍麵臨糧食告罄的困境,就連防守的梁軍,也即將陷入無糧的險境。
難道,此戰,就是要比,誰能撐更久嗎?黑齒影寒抬起頭,打算再看一眼,不遠處的上邽。但旋即,就感到額頭一陣刺痛。說也奇怪,今日的天,是陰沉的,上邽城那,也沒有燃起熊熊烈焰,但黑齒影寒抬頭之時,卻還是感覺到一陣被強光刺眼那般的痛。
“將強端救出來後,就退兵回營。”喘息良久後,黑齒影寒才對已經苦候多時的傳令兵道。
“諾!”
強端是在辰時三刻,率兵突進上邽的。而當他終於與前來接應的馬鐵部彙合,並退出上邽時,已經是申時初了。這整整一天的激戰,令強端變成了血人,甲胄的每一處縫隙中,都塞滿了血肉,他的整張臉,更是被汙血覆蓋,就連那雙拳頭般大小的眼眸,也因沾上了太多的血汙,而隻能半眯著了。
強端是獲救了,但他部下的氐兵,就沒有這麼好運了,上千入城的氐兵,最後能撤回的,隻剩下了不到百人。就連前去救援的馬鐵部,也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慘烈到什麼程度呢?
馬鐵率兵出發的時候,他的部曲之中,一共有四名軍候,四名假候。等到回來點卯時,這八個人隻有兩個還能應“到”。中級武官尚且如此,下麵的兵將就更不必說了。總之,經此一戰,馬鐵、強端部,已經徹底喪失了戰鬥力。
“上邽竟如此難打,鹵城更不必多言。”黑齒影寒看著正癱倒在床榻上的強端,眉頭不由得皺了皺。
愁色比黑齒影寒更盛的,是楊秋,因為他已經跟劉兵交手了將近半年,而此前劉兵給他的印象,是不如梁軍的,至多也是隻能跟梁軍平分秋色——因為梁軍當時的戰略,是逐次後撤,消耗劉兵,所以在楊秋心中,始終認為,劉軍不過爾爾。但今日的這場血戰,卻是顛覆了楊秋的認知。
“將軍,賊兵強盛,不可與之爭,以秋之意,懸於堅城之下,不如退還冀城。”楊秋並不是元帥,因此也無需顧全全局,故而在他眼中,當下的最佳之法,就是退回冀城,與賈逵彙合,而後再與劉備僵持,直到劉備糧盡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