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
明明已經過了盛夏,彼辛斯的寒冷卻沒有絲毫褪色。
風雪所覆蓋的小屋中,呼嘯而過的風聲夾雜著一道歎息。
是誰的歎息聲呢?
莫格回頭看了看,壁爐前裹著睡袋的紗夏睡得正熟。
擦掉窗子上白色的霧氣,窗子倒映著真正發出歎息聲的人。
狗尾巴似的長發披在身後,身著毛皮製成的大衣。
小女孩似的麵龐露出一絲焦躁感。
呆在壁爐烘烤著的室內,裹著大衣的莫格也並不會冷到無法忍受的地步。
何況,從失去記憶到現在,還有諸多疑問沒有解決。
現在可不是閑得抱怨起周圍環境的時候。
引起莫格注意的是窗外正在發生的狀況,遠遠地看到,風雪中佇立著一群人。
那群人的數量還在不斷增加,巨人們從各自的屋子裏走出,向那裏彙聚。
一些衣著華麗的巨人匆匆返回屋子,換上一身黑白禮服才趕過去。
這時莫格才注意到,所有人的穿著都是如此。
簡直就像為某人舉行葬禮一樣。
葬禮?
從小屋附近路過的人的交談聲中,莫格確信了這件事。
究竟是怎樣的家夥能讓如此多的人為他哀悼呢?
這種的事情怎麼樣都好,現在最為關鍵的是等到加莉娜找到讓亡靈化得救的方法。
盡管以這個理由來麻痹自己,隨著這麼多天失去了聯係,心中的疑問和不安卻並沒有因此而消散。
一個毛茸茸的觸感抵開了莫格守在窗前的腦袋。
「紗夏,你什麼時候醒的?你在幹嘛……」
紗夏在窗前向遠方人們聚集的地方巴望著,口中念念有詞。
「這裏安息著一個高尚的靈魂,偉大的首席技術官賽伯拉斯大人,他從前有很多的夢想還有愛,他的一生都為此付出過艱巨而不斷的努力……」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莫格愣住了,順著紗夏的目光看去,遠遠地佇立在風雪中的巨人,由於距離的關係隻能隱約看清他們的輪廓。
那麼紗夏注視著的東西究竟是……?
人們莊嚴肅穆地立在原地,與紗夏小小聲聲說著的話語向呼應,仿佛是聽到了那樣的悼詞。
不對,他們聽到的悼詞並非是紗夏說出來的,而是站在高處的那個巨人。
「你會唇語?」莫格難以置信地看著紗夏。
「他的愛從未止息……直到現在,即使靈魂到了樂園,他的族人,他的家人……」
紗夏沒有理會莫格的話,而是繼續盯著那個方向念叨著。
會唇語並不奇怪,隻要從記憶之塔碎片裏麵找到正確的訓練方式,都能獨自訓練出來。
令莫格感到詫異的是紗夏的目力竟然好到了能看清距離如此之遠的人的嘴唇。
「一切交給我們去做就好,如今他終於得到了安靜,請不要輕易打擾他,因為他生前從未真正歇息過。在那個世界,有他的摯愛,還有他戰死的兒子與兒媳。即使賽伯拉斯大人未曾放心留下的小孫女加莉娜……」
「……!」
「如今也成長為能繼承瓦伊德財團首席技術官之位的出色人物,此刻她正在帕拉遺跡地下城裏,引領著聲勢浩大的巨人隊伍為了祖國而奮力征戰……請不用為之擔心,我們會設下酒宴,隻等她凱旋歸來。」
「死掉的人是加莉娜的祖父?砂圖特拉口中那個老頭子!」
「所有蓋棺以後給他的定論、貼上的標簽,都與他再無關係,他去往了真正自由的地方……」
紗夏從未間斷地說出的內容,無法傳達到莫格心裏了。
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底升起,紗夏讀出來的信息提供了幾個信息。
瓦伊德財團的格局必然會隨之而改變,對於接下來的狀況,莫格必須先進行分析。
如果說死掉的人是加莉娜的祖父,並且那個人還是瓦伊德財團的首席技術官,那麼加莉娜無疑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回想起了前幾日,那是恢複記憶之前發生的事。莫格曾為了保護紗夏而擋住了砂圖特拉的鞭子,以砂圖特拉對此感到緊張可以看出來,莫格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那個保障恐怕就是加莉娜……倒不如說真正的保障是加莉娜的祖父吧。否則以砂圖特拉對待其他精靈的態度可以看出,莫格的結局並不會比那些慘遭殘酷對待的精靈好到哪去。
然而這座靠山若是倒下,諸如砂圖特拉還有瓦伊德財團裏別的人物會放過這個機會嗎?
如果莫格坐到了他們那個位子,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吧。
與其大費周章地讓莫格失去記憶,再找回知道機密之前的記憶,不如殺之而後快。
至於加莉娜,此刻正在危險的遺跡地下城裏。雖說以她的家世,沒人能名正言順地對付她,但現在卻正是個最好的機會。
進入遺跡的巨人隊伍,若是在緊要關頭叛變的話,要對付加莉娜以及鏟除她祖父的舊部,此刻正是最好的機會。
用於塵封駭人真相以及稀世珍寶的地下城,又會多了一個塵封起來的秘密。
到時候大概會給死去的他們頒發一個榮譽的獎章,再厚葬一番,以一些俗套至極的英雄名號來稱呼他們就行。
而對那個位子虎視眈眈的其他政敵,比如莫格已經見過的砂圖特拉,則是既能坐擁這個位子,又能將加莉娜祖父設計出來的「瓦伊德財團計劃」實現,這正好是一個足以穩固自己地位的功勳。
這個狀況下,加莉娜恐怕比莫格更加危險。
冷汗低落到手背上,回過神的莫格才鬆開握緊的拳頭,手掌上有幾道指甲刻上去的淤痕。
一旁的紗夏已經停止了念叨,呆然地望著莫格。
自從被幽閉在這個小屋裏,莫格感到的隻有寂寞和焦躁。
如果不是用那些留在屋子裏的書消磨時間,莫格可能早就無法忍受了吧。
每當一個人的時候,心裏就會浮現出一個高挑纖細的女人。
卸下了冷漠的表情,映著月光的她散發著一種莫名的疲憊與憂鬱。
即使在所有的記憶都因為失憶症被掏空時,隻要看到了那些書上有著「加莉娜」的署名,就會無端地想起這樣的畫麵,那個畫麵讓莫格的心裏隱隱作痛。
不被允許離開小屋半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因為失憶症而失去意識。
能看見的隻有數步便能走個來回的小屋,五感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他的每一天,都隻是憑借著那些書撐過來了。
或者說,真正撐過來的原因,是看到書上的署名時,心裏便填滿了還能等下去的念頭。
盡管加莉娜所需要的,隻是能協助她找到亞紗的一個工具而已,在這樣的旅程當中,與加莉娜一起經曆的一點一滴潛移默化地讓莫格難以割舍。
然而現在隻能在這裏默默坐著的莫格,根本沒有任何人會需要。
甚至想要知道從亡靈化當中得救的辦法,都隻是巴望著加莉娜去辦。
被加莉娜利用到這種程度的莫格,此刻卻感到真正被利用的是加莉娜才對吧。
莫格利用了加莉娜想要拯救亞紗的心,以此讓自己獲得拯救。
換作以前,或者換作別的事情,能反咬一口的感覺一定會讓莫格開心得眼淚都笑出來。
此刻的莫格才發現,正在湧出眼瞼的淚水根本止不住了,因為眼淚裏流露出來的情緒是那樣的苦澀。
「你……在哭嗎……紗夏不說話了……不會惹你哭了……」
冰涼的觸感在臉上綻放,紗夏伸出手指擦拭著莫格的淚水。
小小的、卻那麼賣力地在臉上胡亂地抹著的手指。
莫格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隨即那個神情轉變為幸福的笑容。
幸好有紗夏在。
「對啊,是你把我惹哭的,你打算怎麼補償我呢?」笑容變得有些狡黠。
紗夏歪著頭思考,最後搖了搖頭。
「替我去做一件事吧,幫我看看那些人裏麵,有沒有一個臉很凶的人,就是上次用鞭子抽你的那個。」
紗夏點了點頭,湊到窗前,然後又一次搖頭。
「……隻看得到背……沒有正臉。」
這樣子不行,如果有能出去的方法就好了。
對這個屋子已經無比熟悉的莫格至今沒有發現能鑽出去的空隙,至於緊鎖的門和裝滿圍欄的窗子,並不是失去武器的莫格能將其破壞的。
隻有一個辦法了。
莫格將壁爐的火熄滅,木柴熄滅的煙塵讓莫格嗆得咳了出來。
但願沒有引起那些家夥的注意。
現在隻能期待加莉娜的祖父有足夠高的聲望,如果巴勒斯所有的巨人都能參與她祖父的葬禮,那就再好不過了。
莫格做好了準備,在等待壁爐冷卻的時間裏,他找到了一根細細的鐵絲。
巴勒斯這樣的冰天雪地,壁爐的降溫沒有花上太多的時間。
邁力地從壁爐上爬出,莫格緊張地運行起了隱身術。
跳到了屋頂上——
「……!」
積雪差點讓他摔了一跤。
勉強保持了平衡,莫格頂著寒風調下小屋的屋頂。
幸好曾經在盜賊團裏沒有完全放棄自己,至少開鎖這種盜賊必備的技能莫格還算是掌握到了。
繞到門前,將鐵絲在鎖孔裏攪動。
好冷——
鎖遲遲沒有動靜,然而外麵嚴寒的氣溫已經讓莫格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哢擦——
成功了!
看到了在門後麵等候的紗夏,莫格解除隱身,直接進入房間裏,找到靴子和大衣遞給了她。
一起保持著隱身,走出了房門,莫格把鎖好好地鎖上。
紗夏的手在莫格身上摸索著,最後握住了莫格的手。
「怎麼了?」
「隱身……看不見……紗夏會跟丟……不會鬆開手的。」
「那你可要好好抓牢了,那些人對於這種小小的腳印非常敏銳,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巨人的。所以我們要盡快。」
莫格拉著紗夏飛奔起來。
看不見任何人的雪地裏,兩對腳印憑空地劃出一道軌跡。
從腳底入侵的寒冷,以及從溫暖的房間裏出來產生的巨大溫差。
撲麵而來的飛雪仿佛將兩人帶入了另一個世界。
遠處佇立著安靜地默哀的巨人們。
近處則是超過了腳踝的積雪。
積雪妨礙著莫格的行動,差點讓他一個踉蹌就摔倒。
他勉強保持住了平衡,順著回憶中那個地下室所在的方向跑去。
首先是拿回記憶之塔的碎片,不出意外的話,這次離開以後就不會再回來。
要是在途中出現失憶症可就麻煩大了。
莫格小心翼翼地穿過錯落的街巷,找到了那個高大的建築。
這個方向,勉強能看到葬禮上的巨人們的正麵。
隻不過距離過於遙遠,莫格無法看清。
「紗夏,幫我看看砂圖特拉是不是在那裏。」
「……沒有看到。」
「門從外側鎖上了,看來他並沒有在這個建築裏麵,難道已經打算對加莉娜動手了麼……」
進入到門扉緊鎖的建築內部,憑借那個鐵絲和莫格還過得去的開鎖技術,莫格來到了地下室。
強烈的違和感讓莫格感到一陣不安。
上次到了這個距離,就已經能感應到記憶之塔的碎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