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總是在跟世人開玩笑,明明是可以去愛的人,因為自己當年愚蠢的舉動,生生變成了自己的妹妹。
明明是不可以去愛的人,因為自己的情難自控,不知不覺成了內心深處最不能割舍的羈絆。
於是隻能痛苦地愛著一個不能愛的人,還要滿麵笑容地聽她一聲又一聲叫自己哥哥。
隻是,可還有人記得,羲和國第一公子的風華?
他俊郎無雙,眉目若畫,高鼻薄唇,麵如冠玉,一襲月牙兒色的長衫上起著狂草詩書。三歲識字,五歲成詩,七歲便可做文章,一雙眼睛漆黑如點墨,透著沉穩睿智,舉手投足皆是底蘊與厚重,談吐說話之間鋒芒暗藏盡顯胸中丘壑,他才情容貌皆完人,有如謫仙,旁人連嫉妒都嫉妒不起,隻能仰慕。
那曾是讓羲和國上下所有女子都傾心的羲和國第一公子,他從不對別人多露笑顏,唯有對著君臨,對著君家的親人,方才不吝溫情。他曾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卻不是意氣風化的模樣,他總是穩重如泰山之石,於不動聲色中透著睿智。他像一個真正的兄長那樣,撐起著一方天地,任由弟妹胡鬧肆意,而他總是眼含寵溺,從不責怪。
他曾經,是羲和國,第一公子啊。
如今他麵目全非,醜陋猙獰,無人敢靠近,堂堂宰相府大公子淪為仇人的禁臠,任人魚肉羞辱,屈了雙膝折了傲骨,甚至拋棄了最珍貴的尊嚴與人格,他變得如此的卑微低下,如喪家之犬一般聽人辱罵欺淩,以嗟來之食苟活於世,苟且偷生。
就連看到了最心愛的人,都不能上前相認。
“哥,當初,是不是離諸救下的你?他總是一身黑衣,或許還戴了一個鐵麵具。”
“正是,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阿臨,你不可能總是贏的,你總會輸一些,輸給時間,輸給對手,輸給……死人。
君臨忽然之間明白了許多,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哥……”君臨捧著君隱那張猙獰的臉,淚水怎麼也忍不住,是離諸害的吧?是離諸把君隱變成這樣的吧?可是君臨卻不知道該如何向君隱說起,怎麼說呢,故事那麼長,要如何才能說得明白?告訴君隱她並非這個世界的人,這一切都離諸的預謀,君家的覆滅隻是一個開始,他的目的是徹底毀了自己。
要如何用最溫和的語言告訴君隱,所有人都隻是一粒又一粒的棋子,離諸早早放好,他要用最尖銳的刀,徹底殺死我。君隱,我的大哥,我們互為尖刀,彼此廝殺,卻沒有贏的一方。
君臨一向自詡自己最會結網編陰謀,卻終究不是離諸的對手啊,自己苦苦掙紮,最終仍是淪為他的刀子,果真是她總會輸一些,輸給離諸,輸給死人。
大雪大得要將人的眼睛都迷了去,像是老天蓄勢已久,隻等今日一朝落下,徹底掩蓋住一切罪惡,終結所有的醜行,君臨抱著君隱在大雪中快要被埋成雪人,君隱的眼睛漸漸迷離,快要睜不開,他能聞到君臨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梅花的味道,感受到她的溫度和心跳,隻是太過悲涼,他想起那日他匆忙趕回家時,看到君臨的第一眼,那是一雙多麼好看的藍色眼睛?
這些年,若不是時時想著她,自己怎麼能熬過那些令人絕望的日子?
沒想到上天終是憐憫他,死在她手中,死在她懷裏,當真是這世上最令人心滿意足的事情。
“君隱,君隱!”那邊的江柳意終於衝破了人群要衝到君隱身邊來,她臉上的妝容已經哭化,眼中盡是悲傷之意,君臨隻是淡淡地抬頭看她,雲之遙趕來點住江柳意的穴道,他知道,君臨這時候不想任何人打擾,甚至是江柳意。
“君隱你不要死,你答應過我與我一起私奔的,你不能死,君臨你這個畜生,蛇蠍毒婦!你連自己的親哥哥都殺,你會遭報應的,老天爺不會放過你的!”江柳意惡毒的詛咒一聲接一聲,像個瘋子一樣。
“哥,她說得沒錯,我會遭報應的,我的報應就是,終將孤寡一生。”君臨喃喃自語。
“傻瓜。”君隱笑了笑,那本是世上最難看的笑容,看在君臨眼中卻盡是說不完的溫熱情懷,他用力抬起手,一如往初,輕輕捏了下君臨的鼻子,語氣裏是濃得化不開的寵溺與柔情:“我一直都在,你怎會孤寡?”
“哥……”
“叫我一聲君隱吧……”這請求如此卑微,讓我不以你兄長的身份,活一刻鍾。
……
“君隱。”
可他的手早已冰涼,漆黑如墨的眼睛也已閉上,不知是否在生前聽到了這一聲他久候多年的,君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