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傾瀉到來人的眉眼上,一一浮出的是一個端麗丫頭的身影。她微微一笑,關上了門,目光落到寅明珠大紅的衣衫上,然後再不著痕跡地挪開。
恩華必定是識得她了的——寅明珠暗忖,恩華知曉她如今境況不比當年,仍然在世的消息若是傳了出去,不知有多少在長安的暗流蠢蠢欲動,一不小心就成為各種謀鬥的犧牲品。風波詭譎的長安城,表麵上風平浪靜,可在那黑黢黢的地下,每個人的心思都暗波逐流。
“恩華,你不在東家裏,到這邊幹什麼?”一個年長的賬房原來在寅家見過恩華,所以如今看到她出現便也沒有太過驚訝,想是東家也知道了悅香樓舞弊之事,所以派人偷偷來此商量對策,“來,過來坐。”
恩華是寅府的一等丫頭,又曾經侍候過寅明珠,是以地位在下人裏麵算是斐然,所以人人都要禮讓三分。看到恩華落座,有幾個年紀輕的樓裏的人已經站了起來讓座,恩華卻是沒有坐,徑自拿了張凳子,落座到了寅明珠的身邊。
“我來這裏有兩件事,先說正事——寅府裏也已經知道了悅香樓偷運佳釀一事,老夫人對這個事情非常關心,所以讓我過來問問各位的情況,是否已經商量好對策?若是要借用到東家的力量,寅府也好有個準備。”
掌櫃接話道:“我們也是方才才知曉了這個消息,現在正在商量對策呢。”氣得牙癢癢,“以前以為悅香樓做的也是光明生意,如今看來真是輸不起的呢。他們先算計我們,那也別怪我們反戈一擊。”
眾人紛紛點頭,就差沒有拿起掃帚扛著簸箕打到對麵的悅香樓討個說法。
“刑部最近在查京畿衛下台一事,在京畿衛府中搜到了上千壇皇宮玉露佳釀。”恩華繼續道,“但是奇異的事,這玉露佳釀卻陰錯陽差地變成了一壇壇白醋。原來聽到坊間有這個傳聞,如今——恐怕是明家的人借由靖王府的關係和皇宮中的侍衛打好了暗線,把那批被查獲的玉露佳釀狸貓換太子,變成了白醋。”
寅明珠點點頭,麵色略微肅穆:“我本說為何明家有那麼大的把握,隨便拿別處的酒來替代女兒紅;原來是皇宮中的玉露佳釀。”她早前進宮有幸品嚐過一些,入口的滋味如同金風玉露相逢,的確是難得的上好佳釀。
恩華淡淡地把眼眸掠過寅明珠的臉,忽而道:“真是打擾大家吃飯了,我去方便一下。姑娘可否引路?”
“當然。”寅明珠起身,眾人皆是在思索著對決的方案,或者討論或者苦思,聽到恩華說要上廁所,隻是點點頭便讓寅明珠帶著她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得極是緩慢。寅明珠走在前,那紅色衣袍在月色下如同一朵烈火紅蓮,恩華望著走在前麵的她,眸光裏忽然有淚光點點,霧氣重重,每每要墜下,卻生生地忍住。走到了後院,寅明珠回身嫣然一笑,“你往左邊拐彎就到了。”
那一笑的傾城風華,化作點點瀚如星海的碎金,氤氳在那狡黠的眸子中。
恩華似是忍不住了,上前抓住她的手,衝口道:“小姐……”她緊緊地攥著寅明珠的手,目光掃過那張無法明辨出之前容貌的容顏,伸手想觸碰卻怕冒犯,一時之間停在了半空中。
寅明珠彎眉一笑:“沒關係,不是麵具——這是我真是的麵容。”她說得雲淡風輕,如同不是在說自己的臉頰,而隻是在說一株被損毀的花草。可容貌之於女子,是多麼重要的東西,如今完全毀得一幹二淨,若是不痛苦,不難過,那麼六年的時光裏,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知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寅明珠沒有讓恩華多說,一指壓住她的紅唇:“小心隔牆有耳,以後若是有機會再細細說,如今當務之急是解決悅香樓之事。”低低的聲音之後,忽然又朗朗一笑,拉著她的手,“無論如何,我現在也算是寅家的一員,看到明家如此小人,實在是恨得牙癢癢。”
“那你有何方法?”恩華皺眉,“悅香樓如何不僅有明家作靠山,還有靖王府。您六年沒在長安,所以不太清楚——如今靖王府在長安城的風頭,可謂是獨此一家。和靖王府沾上邊的侍衛婢女,走在路上都會趾高氣昂,更何況是王妃家族的人?朝廷裏少有敢得罪靖王妃家的人,刑部又是靖王爺在管,現在在長安城真是隻手遮天了!”
她啐了一口,卻忽然記起原來寅明珠心心念念要嫁的不就是昔日的將軍府,如今的靖王府麼?如今她把“靖王府”提出來,小姐會不會尷尬……六年前在康城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在長安城裏的人,沒有一個知道真相。
寅明珠似是知道恩華擔憂什麼,隻是輕淡一笑沒有多言:“小賊難防。明家如今樹大招風,招些宵小,也是正常的吧?”
“小姐,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