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卻不答話。待老門子退出,方笑道:“郎似桃李花,妾似鬆柏樹,桃李花易落,鬆柏常如故。——喜峰口倉促一別,西河沿又匆匆相逢,不想你好大的忘性!”一邊說一邊摘下帽子,放下發辮,但見秀發青絲,皓齒明眸。——是史鑒梅來了!
“梅妹?”魏東亭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懷疑是在夢中,便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雙眼,待弄清不是做夢,便喜出望外地撲上去緊緊握住了鑒梅的雙手。
鑒梅見他這樣,倒覺不好意思,欲奪手時,哪裏奪得動。真正是躲無可躲,閃無可閃,嗔不能怒,羞不能避,隻好紅著臉,低垂著頭默默地站著,半晌才柔聲問道:“這幾年……你可好?”
魏東亭漸漸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慢慢鬆開手,忙讓座、倒茶,笑道:“我這幾年倒好,你呢?”史鑒梅吹著泛起的茶葉笑道:“不見得好吧?你九死餘生,哪能騙得了我?”
“我的事自然瞞不了你囉,”魏東亭笑道,“聽說梅妹在鼇中堂府裏倒很得意!”
這句話含有疑心鑒梅之意。若說二人自幼便青梅竹馬,本應沒有什麼信不過的。但魏東亭眼下的地位,一舉手一投足都關乎到宗廟社稷大事,他又不能不多出一點心眼兒。說完偷眼瞧鑒梅時,見她臉上微微變色,呆呆地坐在燭前,淚水卻無聲地悄然流下來。魏東亭咬了咬牙,也不去理會。那鑒梅陡然站起身來,掩著麵就要奪門而去,被魏東亭一把扯住,賠笑道:“還是小時候的心性,一句玩笑話嘛。”鑒梅抬起頭來,已是淚光滿麵,哽咽說:“我……我在那窩子裏呆了六年,是為了複仇……可你卻對我……我來這裏,有重要的事情。”
“你的事情不就是為前明複仇麼?”魏東亭急切地道,“現在再談這些,還有什麼意思?”
鑒梅突然不哭了!冷笑道:“難道我冒險犯難到這裏,是為聽你這些話來的?——你珍重吧,我去了!”說罷抽身便去,魏東亭急忙擋住去路,搖手笑道:“別別,算我錯了還不行嗎?幾年不見了,還是任性兒,就問一問也不妨事呀!”
鑒梅這才重新坐下,望著魏東亭問道:“明兒你還要去索額圖府麼?”
“我們文武不相統屬,”魏東亭心裏一驚,不露聲色地答道,“我到他那裏做什麼?”
“別慪人了,”史鑒梅既焦急又無可奈何,隻得直言道,“你別去,皇上若叫你,你告病好了!”
“我沒病!”魏東亭冷冰冰地答道,“我要去了呢?”
“你別問,聽我的話,你別去!”
“我要問。你怎麼知道我要去索府,為什麼又不能去呢?大丈夫總要來去明白,我不能做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
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鑒梅歎了口氣說道:“恐怕去了難得回來。”
“你既不願實說,你就去吧!”魏東亭見她吞吞吐吐,心裏也上了火,“我還是十年前的魏虎子,你已不是十年前的梅妹子了!你走吧,明兒索府我是去定了,倒要瞧瞧是怎麼個回不來法!”史鑒梅起身便走,才幾步忽又站住,頭也不回地說道:“鼇拜明日要搜府,連你帶皇帝……去不去都在你!”說罷便走。
魏東亭猶如五雷轟頂,這下真急了,一個箭步搶上前攔住去路,緊扳著她的肩頭道:“好梅妹,實言相告,我不能不顧皇上!”鑒梅回身來,見魏東亭如此執拗,便歎道:“你不知我的心,隻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魏東亭苦笑著搖頭道:“別糊塗了,妹妹!皇上若遭不測,漫說我魏東亭難逃一死,即或幸存下來,又有何顏麵活在人間呢?”
“好哥哥,你遠離是非之地吧,我求求你!”鑒梅突然掙開身子,撲通一聲跪下道,“你鬥不過他們!他們權重勢大,黨羽多得數不清,日夜盤算著謀害你們君臣,你們鬥不過他們!”
“我知道。”魏東亭一手挽她起來,望著她一泓秋水般的眼睛,固執地搖頭道,“你自小兒知道我,我能鬥得過他們!”鑒梅有些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英武男子,抖抖索索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說道:“你瞧瞧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