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位不曾殿試,如飛做起官來,也要遲我三年。若還同選京職,我比他多做一任。萬一中在三甲,補了外官,隻怕他做到白頭,還趕我不上。”那兩個新貴也有一番誇誕之詞,說:“殿試過了的人,雖未授官,品級已定。況又未曾選館,極高也不過部屬。我們不曾殿試,將來中了鼎甲,也未可知。況且有三年讀書,不怕不是館職,好歹要上他一乘。”詹公聽了,都不回言。隻因家報之中曾有“枚卜”二字,此老勢利別人,又不如勢利兒子,就拿來奉為號令,定了某時某日,把三個姓名都寫做紙鬮,叫女兒自家拈取,省得議論紛紛,難於決斷。
嫻嫻聞得此信,歡笑不已,說:“他是個仙人,我這邊一舉一、動一步一趨,他都有神眼照?,何況枚卜新郎是他切己的大事,不來顯些法術,使我拈著他人之理?”就一麵使人知會,叫他快顯神通,一麵抖擻精神,好待臨時鬮齲到了那一日,詹公把三個名字上了紙鬮,放在金瓶之內,就如朝廷卜相一般。對了天地祖宗,自己拜了四拜,又叫女兒也拜四拜,然後取一雙玉箸交付與她,叫她向瓶內揭齲嫻嫻是膽壯的人,到手就揭,絕無畏縮之形。誰知事不湊巧,神仙拈不著,倒拈著一個凡人。就把這位小姐驚得柳眉直豎,星眼頻睃,說他“往日的神通,都到哪裏去了”!正在那邊愁悶,詹公又道:“鬮取已定。”叫她去拜謝神明。嫻嫻方怪神道無靈,怨恨不了,哪裏還肯拜謝。虧得她自己聰明,有隨機應變之略,就跪在詹公麵前,正顏厲色地稟道:“孩兒有句說話,要奉告爹爹,又不敢啟齒,欲待不說,又怕誤了終身。”詹公道:“父母麵前有什麼難說的話,快些講來。”嫻嫻就立起道:“孩兒昨夜得一夢,夢見亡過的母親對孩兒說道:‘聞得有三個貴人來說親事,內中隻有一個該是你的姻緣,其餘並無幹涉。’孩兒問是哪一個,母親隻道其姓,不道其名,說出一個‘瞿’字,叫孩兒緊記在心,以待後驗。不想到了如今反鬮著別個,不是此人,故此猶豫未決,不敢拜謝神明。”有個“期期不奉詔”之意。
詹公想了一會道:“豈有此理!既是母親有靈,為什麼不托夢與我,倒對你說起來?既有此說,到了這枚卜之時,就該顯些神力前來護佑他了,為何又拈著別人?這句邪話我斷然不信!”嫻嫻道:“信與不信,但憑爹爹。隻是孩兒以母命為重,除了姓瞿的,斷然不嫁。”詹公聽了這一句,就大怒起來,道:“在生的父命倒不依從,反把亡過的母命來抵製我!況你這句說話甚是荒唐,焉知不是另有私情,故意造為此說?既然如此,待我對著她的神座禱祝一番,問她果有此說否。若果有此說,速來托夢與我。倘若三夜無夢,就可見是捏造之詞,不但不許瞿家,還要查訪根由,究你那不端之罪!”說了這幾句,頭也不回,竟走開去了。
嫻嫻滿肚驚疑,又受了這番淩辱,哪裏憤激得了!就寫一封密劄,叫媒婆送與吉人,前半段是怨恨之詞,後半段是永訣之意。吉人拆開一看,就大笑起來,道:“這種情節我早已知道了。煩你去回複小姐說,包他三日之內,老爺必定回心,這頭親事斷然歸我。我也有密劄在此,煩你帶去,叫小姐依計而行,決然不錯就是了。”媒婆道:“你既有這樣神通,為什麼不早些顯應,成就煙緣,又等他許著別個?”吉人道:“那是我的妙用。一來要試小姐之心,看她許著別人,改節不改節;二來氣她的父親不過,故意用些巧術,要愚弄他一番;三來神仙做事全要變幻不測,若還一拈就著,又覺得過於平常,一些奇趣都沒有了。”媒婆隻說是真,就捏了這封密劄,去回複嫻嫻。嫻嫻正在痛哭之際,忽然得了此書,拆開一看,不但破涕為笑,竟拜天謝地起來,說:“有了此法,何愁親事不成!”
媒婆問她什麼法子,她隻是笑而不答。
到了三日之後,詹公把她叫到麵前,厲言厲色地問道:“我已禱告母親,問其來曆,叫她托夢與我,如今已是三日,並無一毫影響,可見你的說話都是誑言!既然捏此虛情,其中必有緣故,快些說來我聽!”嫻嫻道:“爹爹所祈之夢,又是孩兒替做過了。母親對孩兒說,爹爹與姬妾同眠,她不屑走來親近。隻是跟著孩兒說:‘你爹爹既然不信,我有個憑據到他,隻怕你說出口來,竟要把他嚇倒。’故此孩兒不敢輕說,恐怕驚壞了爹爹。”詹公道:“什麼情由,就說得這等利害?既然如此,你就講來。”嫻嫻道:“母親說:爹爹禱告之時,不但口中問他,還有一道疏文燒去,可是真的麼?”詹公點點頭道:“這是真的。”嫻嫻道:“要問親事的話確與不確,但看疏上的字差與不差。她說這篇疏文是爹爹瞞著孩兒做的,旋做旋燒,不曾有人看見。她親口說與孩兒,叫孩兒記在心頭,若還爹爹問及,也好念將出來做個憑據。”詹公道:“不信有這等奇事,難道疏上的話你竟念得出來?”嫻嫻道:“不但念得出,還可以一字不差,若差了一字,依舊是捏造之言,爹爹不信就是了。”說過這一句,就輕啟朱唇,慢開玉齒,試梁間之燕語,學柳外之鶯聲,背將出來,果然不差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