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瑟瑟,黑暗了整半夜的茅草屋被一盞微弱的燭火點亮,淡淡的血腥氣息沒能夠被風吹散,反而是更加清晰了起來。
七貴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少爺,心翼翼的用手帕擦去對方臉頰上有些發烏的血跡,瘦弱的身軀在光影之下更顯嶙峋,如不勝衣的模樣,因為胸口處的刀傷同樣嚴重,絲絲滲透了緊裹的繃帶。
蘇問的呼吸均勻且平靜,除了一兩次不經意的蹙眉,睡得很沉,可七貴的眉頭卻一直沒能舒展開,眯縫的眼睛透著無比的警惕,甚至是淩厲,在門前站著那位富態的公子哥,那位在青山中一掌震碎木門,在城門下一語驚人,卻又在這如墨色的夜幕中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把染血的砍刀。
他一直都認為這位公子有多討喜,哪怕對方給他們送來了很及時的銀兩,甚至是那聲畢恭畢敬的殿下大人,雖然沒有少爺那般對世界的期望,不染塵埃的眼睛,這些年來,七貴的眼中滿滿的都是風塵,早就明白了這個並不算美好的世界有太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有些謊言可以一聽一樂,無人破,自然也不會有人計較,為什麼不可以做第三個傻子,他本來這是那種不需要有想法,卻又總會在事後擔心,再不斷用少爺的話來服自己的仆人,在這一點上他和少爺確實很像。
但是他很清楚,因為他本身就是個極細心的人,能夠從蘇問細微的變化中看出對方的內心、情緒,自然也能從一起埋葬那對善良夫婦的過程中,讀出藏在富家公子眼中的歉意和無奈,所以他不喜歡對方。
“少爺沒有經曆過太多的世俗,自以為書看的多就能把人視透,其實那些書中所寫的東西恐怕連作者自己都認為虛假的很,不然又為何要寫。”
陳茂川沒有話,靜靜的看著對方,這種沒頭沒腦的話語要麼是自言自語,要麼便是含義極深,他不認為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夠比自己這個自幼混跡在陰謀陽謀之間的殿下更有城府,所以他在等對方接下來的話。
七貴將手帕上的血跡包在中間,似乎不想看到似的,究竟是不想看到那刺眼的顏色還是不願想起方才蘇問猙獰的麵孔隻有他自己知道,於是他繼續道:“你很厲害,那個殺手對你來不算什麼,可對於我們來已經是頂了的存在,好像從遇到你之後,一切都變得很糟糕,攔路的壯漢,少爺犯病了,害了兩個好人的性命還有少爺又犯病了。”
蘇問第一次犯病也許隻是巧合,可這一次他認為是因為這兩個殺手的緣故,反正已經埋怨了這麼多,再多加一條也無所謂,隻是一個喜歡頂嘴的仆人,就算怎樣無理取鬧的話以前也對少爺過。
自言自語變成了哀意埋怨,陳茂川麵無表情,隻是點了點頭,道:“的確,可是你一個下人有資格來質問我嗎?即便你是岐王殿下的仆人。”
七貴突然覺得和對方話很累,為什麼總是喜歡將一張已經薄的根本不存在的紙擋在嘴邊,好讓自己出來的話能夠顯得含蓄或者不那麼直白,就好像蘇問即便自稱岐王的時候,依舊是紅口白牙的亂一通,聽著很輕鬆。
“你知道少爺是在騙你的,如果你跟過來隻是為了拿回那一百多兩銀子的話,那麼很抱歉,我不會給你的,因為這些錢對你可能不重要,但對我來很必要。”
話開口的瞬間七貴又覺得不太有理,既然這些錢對於一個帶的起南唐乳玉的富家公子來根本是九牛一毛,又何必一路跟到這裏,更不至於暴起殺人,雖然平日裏那些書都是自己念給少爺聽的,可每的菜米油鹽已經很累了,所以他無法像對方那樣有精力去揣摩這些故事之中的深意,正如此刻,他也不高興去想對方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不如等你家少爺醒了,我們再來談這件事。”陳茂川笑了笑,自始至終與對方保持著合適的距離,並非是因為厭惡,而是在對方緊張而又充滿疲憊的目光中,他認為對方也不希望自己再向前邁一步。
本就是後半夜發生的故事,所以亮的並不算晚,一縷薄薄的晨曦透過彌漫在空氣中的水汽,折射出絢爛的光芒,一座輕微隆起的土丘,一塊沒有刻字的木板立在其上,一對平凡但從此以後都將被謹記的善良夫妻靜靜的沉睡在其中。
陳茂川在門口坐了一宿,半閉的眸子顫動了幾下,這一夜他想了很多事,十三叔教導自己,每個人的生命之所以能夠延續,就是因為搶奪走了其他生命可以存活下去的可能,搶奪兩字他一直覺得很蠻橫,於是隱藏身份來到了軍營之中,親眼見證了那場染紅漓江水的戰爭,從那時起,他覺得搶奪兩個字無比的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