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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1990年的春天,伯樂應香港一家博物館之約,為他們創作一幅以中國曆史為主題的作品。因為畫幅比較大,伯樂就把畫布釘在了牆上,每天,他就站在一隻小梯子上做畫。

他一連工作了三個多月,才把這件作品完成,畫布上,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神態各異的中國古典戲曲人物的臉譜,各種各樣的臉譜,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似乎有成千上萬人,又似乎隻有幾個人。他們在畫布上呐喊,沉睡,撕咬,親吻,就像在舞台上一樣。

很可能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在這些臉譜後麵,他畫全都是自己熟悉的人,朋友,敵人,愛他的人,恨他的人,他愛的人,他恨的人,所有所有他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他想得起來的和想不起來的,麵目清晰的和麵目暗淡的,見過一麵的,和見過無數麵的,死去的,活著的,中國的,外國的,他不停地畫呀,畫呀,感覺就像在畫自己的一生,在畫自己的曆史。

好像誰曾說過的一樣,一個人就是所有的人,那麼,一個人的曆史就是所有人的曆史。而所有的曆史無非又都是現在的曆史,因此一個人的現在史,也就是一個民族的過去史。

這當然不是不可能。

在一個角落裏,他把自己也畫了上去,那個畫中的他,就像畫外的自己一樣,正在往一塊畫布上描繪那些臉譜。

畫好最後一筆後,伯樂想看看畫麵的效果,可是畫太大了,他就朝後退了一步。

他已完全忘記了自己還站在梯子上,身子一歪,仰麵摔了下去。他的頭,重重地磕到了放在地板上的一塊磨刀石上。

就在這一刹那,他突然想到,並不是荷馬猜不出小孩子出的最最簡單的謎語,因為所有的謎語,謎底都在他的兩部著名的長詩之中,或者說,這也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用或者說這個詞了,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哪怕他是荷馬,也不可能回答一個小孩子提出的疑問,他的迷必須要他自己去尋找謎底。所以,子雲才說自己忘了。

也許,這個謎語根本就不存在。

就像子雲想不到自己會以中風離開這個世界一樣,僅僅在一分鍾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靈魂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離開自己的肉體。

他掙紮著,努力睜開眼睛,對畫上的那個正變得越來越模糊的自己的影子,抖動了一下手中的畫筆。

大概,今後也沒有人能知道他的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了。

其實很簡單。

他隻不過對另一個自己說了聲再見。

2003年5月29日晨5時於上海五角場。

2003年7月6日改於南大陶園。

2003年9月9日定稿於交大閔行校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