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零章 禍福相依(1 / 3)

第一九零章禍福相依

老鬆頭的老婆時小女消失了二十多年,忽然間回到了村裏,似上天走了一遭,天上一日,人間十年,等她回到村裏,村裏的好多好多,已經變得陌生了。又恍如做了一夢,夢醒之後,黑夜變成了白天,一切好像沒變,一切又像是變了。

在時小女恢複了的記憶裏,一對雙胞胎女兒,還是毛裏毛糙的丫頭片子,如今卻成了好幾個孩子的媽媽。她的老公,當年那個見了人總是笑眯眯的、走起路來總是腳底生風的老公,如今成了一個十足十的老貨,臉皺巴得像個掉在爛泥巴裏的核桃疙瘩,背彎得像張彈棉花的弓,走起路來無聲無息,聽不見腳步的響動,隻聽得見喉頭發出來的喘息。讓她感到奇怪的是,這老貨,人一進入竹製品廠,手一提起篾刀,就虎虎有生氣,仿佛時光倒流,當年在她老家做篾時的那個年輕精幹小夥子好像又回來了!哦——老貨如今是廠裏的什麼技術顧問!技術顧問?她不太懂,大小是個官吧!難怪他要發老來瘋了!她回來的當天晚上,老貨跟她嘮了一整夜。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裏,他如何千幸萬苦地找她,如何沒日沒夜地想她,如何拉扯大了雙胞胎女兒小琴小簫又如何拉扯女兒留在家裏的五個外甥,一直嘮到了村裏來了個新書記,辦了個竹製品廠,他當上了技術顧問,他附在她耳邊悄悄地說:“去年,工資加獎金,我發到了六萬多,再做幾年,準備在菜園地上蓋個房子,住在老屋裏的人家就咱家沒有蓋新房了。”

時小女在秦家生活了那麼多年,過慣了城裏人的生活,尤其近些年來,秦家發跡後,住進了花園別墅,她也跟著過上了不一樣的日子。之前,她擔心自己回到那個山旮旯裏,吃的住的,習慣嗎?不說別的,屋前屋後的仰天茅坑就難以適應,大冷天,白花花的屁股露在寒風裏,凍得刮了皮似的生疼;大熱天白花花的屁股熏在惡臭裏,蒼蠅亂飛亂撞,蚊子亂叮亂咬。讓她想不到的是,老家竟然用上了抽水馬桶,上個茅坑,再也不用活受罪了。好啊!要是能夠蓋個新房子,最好蓋個洋房,在洋房裏,坐在這樣的抽水馬桶上,那才得勁呢?

更多的陌生,還是人。跟時小女同輩的男男女女,走了十一二個。下一輩,下下輩,村裏多出了許許多多,她幾乎一個都不認識。正月裏,那些回村過年的常年在外打工的晚輩,聽說消失了二十多年的顏家女主人回來了,有事沒事,都要到隱聖廳裏轉轉。晚輩們看時小女,就像看山上下來的一隻猴子,時小女看晚輩們就像看洞中仙人,怎麼看怎麼新鮮。

沒出正月十五,時小女就走出家門,開始滿村子跑。老鬆頭怕老婆子舊病複發,再次走失,便叫兩個女兒陪著媽媽,寸步不離。妹妹說:“姐姐去陪吧!我想睡覺!平時睡不夠,就想趁過年好好補一補。”

女兒陪著媽媽,看了村部樓上的醫務室、圖書室,看了修繕一新的盧氏宗祠,看了重起的盧園,看了武舉堂裏的紅軍紀念館,又爬上了後山坳,看了她嫁到盧家後上山拔豬草經常進去躲雨、乘涼、歇息的那個紅軍洞。媽媽說,這個洞弄得好,就是上山這條泥巴路不好走。女兒說,秦書記已經有了打算,要用溪灘石修一條遊步道上來。下山途中,經過自留地那顆老鬆樹時,媽媽看到了那個新墓,停下了腳步。

媽媽說:“怎麼?誰埋在了咱家的老鬆樹下?”

女兒說:“裏頭埋的不是人。”

媽媽驚訝道:“埋的不是人,是什麼?”

女兒說:“一頭黃牛牯。”

媽媽問:“誰家的黃牛牯?”

女兒說:“咱家的。”

媽媽問:“是不是得了瘋牛病,吃不得呀?”

女兒說:“不是,這牛在咱家,就是爹的兒子,我和小簫的兄弟,子雄子武她們的舅舅。”

她們姐妹倆在放學途中怎樣發現奄奄一息的小牛犢,帶回家來她們和父親一起怎樣精心地將皮包骨頭的小牛犢喂養成了健碩壯實的黃牛牯,知恩圖報的黃牛牯怎樣為她們家賣力幹活,這些年來黃牛牯“失業”後,有人要出高價買它當菜牛,爹是怎樣將牛販子罵出門去的……在墳前,女兒將黃牛牯的點點滴滴,樁樁件件,跟媽媽講了一遍。當然,說這些的時候,女兒沒忘記帶著濃濃的情感,說道了黃牛牯失而複得的那一節。她說:“要是沒有秦書記,小弟早就連屍骨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