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應龍離開子蒙休養的夏屋(院子裏最大的一間臥房),走在回廊之中,看了一眼苟變。
後者抬手打招呼不是,冷著臉不答應也不是,就見苟變尷尬的杵在回廊下,臉上想要擠出點笑容來,卻給人一種要挨打的恐慌。
邊子白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苟變這才依靠著牆,冷汗都從鬢角邊流了下來,抵著牆大口喘氣起來,他從來沒有想到,一個看似無害的熊孩子,會給她帶來如此沉重的壓力。這是他此時最真切的心情,比用刀子在他身上拉口子都難受。這種憋屈的感覺甚至有種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見邊子白的背影走出了院子,苟變這才慌忙跑到了子蒙的臥房之中,邊上侍女正準備讓他休息,而子蒙有氣無力的抬手在空中,連搖晃一下的力氣都沒有。苟變急忙將子蒙如同枯骨一般消瘦的手臂抓住,輕輕的放下,塞回被子下麵。將死之人,不管暑熱,身上都是一種冰涼的觸感。苟變不由悲從中來,語氣沮喪道:“老師!”
“人走了?”
子蒙閉著眼,沒有看人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已經是油燈枯竭,已經到了不得不交代後事的地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幾天,或許兩三天,或許更久一點,但肯定是吃不到院子裏今年結出的青棗了。自從無法進食的那一刻,他就預感到了這一切。唯獨讓他遺憾的是,太匆忙了一些,恐怕沒有機會看到孫伯靈拜師。至於苟變……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王詡是他能夠想到唯一會給苟變帶來翻天覆地的成長的名士。
王詡不收苟變,確實給子蒙帶來了很大的打擊。而苟變也一直自責,或許他不成器,才是導致子蒙病情急轉直下的罪魁禍首。
苟變俯身在地,頭頂著地板,悲切道:“弟子無能讓老師蒙羞,愧不能赴死……”說完,哽咽著,有種泣不成聲的嗚咽。
“如果……我的麵子能夠換來如此重寶,夫複何求?”子蒙當然不認為他有如此大的麵子。因為這部書如果真是吳起所著,那麼將是一部能夠讓家中名將不斷的重寶,是任何麵子都換不來的寶物。甚至讓子思將家中嫡女一股腦都送給邊子白當侍妾,都不會虧。畢竟,丟臉隻是暫時的,可家族依仗的底蘊,將是延續一個家族幾百年風光的基石。兩者相比之下,孰輕孰重就該知道了。
子蒙伸出手臂,往聲音的方向緩緩摸去,他似乎以前很喜歡摸苟變的腦袋,記憶中,苟變的腦袋很大,也很瓷實,手感似乎不太好,卻是他曾經樂此不疲的事。但是他已經無力做這樣的事了,歎著氣就放棄了,緩慢的開口道:“伯靈在嗎?”
“弟子在!”
“好。”
子蒙等了一會兒,等到應龍回來之後,開口道:“應龍,去請我大哥來。”
應龍是江湖兒女,曾經是遊俠頭子,生死對他來說並不難舍,隻不過他不太理解,子蒙的一生為什麼會荒廢在一個已經失敗的人身上。將懷公的托付,當成一生的事業,最後孑然一身的臨死的時候,身邊連一個摔瓦罐出喪的子嗣都沒有。
要是當年懷公死後,子蒙沒有帶著懷公的兒子遠走齊國,或許他身邊的很多人都不用死,包括老婆孩子,可惜,這一切現在說,都毫無用處。子蒙是一個重承諾的人,這也是認識子蒙的人對他的第一印象。
子思的腳步有些沉重,他大概已經知道了子蒙的用意,到了已經需要交代遺言的程度,也預示著,子蒙心頭最後的一個願望也得到了解決。胞弟不久將離開人世,卻幸運的將心中所有的願望完成。做哥哥的子思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對於一個人來說,臨時的時候,能夠很平靜的完成所有的安排,本來就是幸福。
等到人到齊了之後,子蒙才讓應龍將邊子白留下的書卷拿了出來,這卷書在誰也想不到的情況下,出現在了眾人眼中。
其實,有過很多人爭論過,吳起應該留下了兵法,但是遺落了。還有一種可能,吳起著的兵法,應該在王詡的手中。這也是子蒙不惜放棄最後的尊嚴,讓苟變拜到王詡門下的用意。可惜,王詡不吃這一套。要死了,有遺願沒完成,憑什麼找他?可就是這部被眾人猜測不已的兵書,卻突兀的出現在了邊子白的禮單上,在場的人都不知道該評價邊子白是傻,還是大方了。其實……邊子白當年喜歡研讀古籍,《吳起兵法》是他曾經買書的時候老板送的,不要錢。而且篇幅很短的《吳起兵法》根本不單賣,附帶《司馬法》、《孫臏兵法》、《尉繚子》好幾本兵書才湊成一本實體書,然後不打折才賣十幾塊,半價都沒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