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女人獨自上路(1 / 2)

1,女人獨自上路

我愛上路,更愛獨自上路。

因為有著拔腿就走的性格與職業。

第一次離家出遠門,還是個不滿14歲的女孩。時值1969年文化大革命,全國沸沸揚揚,爸爸媽媽早被揪鬥關押,哥哥姐姐全都上山下鄉,家中好不淒涼。我那時腦中沒有人間煙火,心海裏隻有白雲輕風。對於上海以外的廣大天地,滿以為是兒時描紅模字寫的“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的詩情畫意。這次去東北,很有一點兒逃難性質——無書可讀、無家可住,空房子裏隻有我一人夜夜對著沒有玻璃(被砸爛了!)的窗子望星空。再卑微的人也渴望轟轟烈烈。我並不覺得自己去東北投奔父親的老戰友有什麼風險,有什麼可憐。就決定走,就收拾了小提包,就跑到上海北站了。沒有親人送行,至少在當時的背景下,沒有親人送行的我很惹眼。火車站台上每天都擠滿了送行的老老少少,在鑼鼓喧天紅色標語口號中伴隨著溫柔的淚珠、傷感的話別。龐大的“知青”隊伍理直氣壯地、毅然決然地在揮手奔赴——盡管不知奔赴何方。在我,於火車站這種氣氛中,也覺得似乎是有擺脫與奔赴,很豪邁悲壯的樣子,臉上顯得興高采烈。站台上一位送女兒上路的老媽媽,抹著眼淚問:“妹妹,你一個人喲,可憐!”我當時瞪大對人世萬物欣賞與熱情的眼睛回答:“沒關係,鍛煉嘛。”

然而,在火車開動的瞬間,卻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漫過胸中、喉嚨和眼睛。

最難忘的是列車一路無水供應,熱水生水均不侍候,名副其實的“火車”。迢迢千裏之途,旅人饑渴難耐。於是,每到一站,人們就蜂擁衝下去找水自救。車到徐州站時,我從窗口伸出頭去看風景,想看看這座《三國演義》裏提到的軍事重鎮什麼模樣。誰料突然響起一陣槍聲,不知從何處飛來嗖嗖的子彈從人們耳邊擦過。車站上一片混亂,那情景使人想起早期黑白片描寫的舊社會。原來是此地派係武鬥遺風不衰。嚇得我們車廂裏的人全都匍匐在地,列車也像逃命般地彈出了徐州。

待到驚魂甫定,才發現車窗玻璃果然被流彈洞穿一孔,偏巧打在我欣賞曆史名城探頭探腦的位置。頓時變色,細胞裏充滿恐懼感,恨不能立即奔命回家。回家?家在哪裏?何況身上僅剩12元錢。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悲涼。欲哭無淚。初次上路,陡然使我長大了幾歲。

雖然,上路時我不知我將何往。

沒有目的,我已經在路上了。

也許,第一次千裏獨行,就注定了我一生的命運,框定了獨自上路漂泊的生命軌跡。

如果說14歲上路是出於無奈,那麼,此後歲月裏的每一次上路都是因為我愛。對大自然和人世間一份遏製不住的好奇心。二十幾年來,走南闖北,踏名山大川,還跑過世界屋脊兩藏。夢想這輩子要在地圖上不斷地“掃盲”,如果條件許可,我甚至想去北極去南極大陸看看。

旅行,總有一種對奇遇的期待與喜悅。自然對旅行中各種交通工具都樂於嚐試。飛機、車、船享受的是速度;牛、馬、毛驢、自行車則是原始質樸的韻味了。對一切境遇都帶有欣賞的成分,平淡的旅行往往會因此而增色。多少次在路上,我們的交通工具途中遇險,山神保佑終於又化險為夷。事後與朋友談起時雖心有餘悸,但卻有幾分炫耀幾分得意溢於言表。

旅途上的一切都將成為一種不可重複的經曆。

經曆也是一種文化。

“出門無倡漫看書”固然是一種閑雅的趣味。然而,我更向往“狂歌走馬遍天涯”的豪放瀟灑。人大概都有想要無拘束地奔向一片空無的欲望。在路上,我便可以尋到片刻最放任、最自由、最真實,能想我自己所想,做我自己想做的自我。一個人要走就走,要停就停,要瘋狂、要懶散全憑情緒,全憑即興閃動的靈感。即便是精力衰竭,窮山惡水間,吃遍幹般苦,我也會有教徒似的靈魂解救之感,心裏有了真正的休息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