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遠離風花雪月的事
簡簡在35歲的時候,像歌裏唱的那樣,為愛流浪。不僅是流浪,確切地說是自我放逐似的流放。流放的地理位置有點兒遠,去了加拿大的多倫多。
她通知我們女友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凜然一驚。她這樣衝動行事,僅僅是為了產生讓她已經背叛離去的丈夫更加凜然一驚的戲劇效果,如同很多女人為情自殺,用自己的鮮血捍衛愛的尊嚴。可惜,戲劇效果對方看不到。男人和他的心上人正在海南島的天涯海角曬太陽。
簡的婚戀故事的開頭很俗套,她與他,都是外地考進北京的高才生,成了大學裏學生會的活躍分子。但是專業完全不同,一文一理,男文高手,女理尖子。從小到大簡的數學、物理年年拿競賽大獎。她算計什麼都勝過計算機,唯獨算計不過男人,而且這個男人的數學方麵幾近白癡。女孩簡,欣賞那一類懂得風花雪月的文科男孩,更喜歡古典音樂,男孩用幾張《肖邦鋼琴曲》CD當媒人,把自己介紹給了簡。結婚之後,簡發現他其實一點兒也不愛聽肖邦,從來不看古典音樂會。
有了兒子之後,變成丈夫的男孩,在老婆麵前索性把自己也蛻變成了大男孩。那時,愛情讓簡的母性膨脹,她心甘情願變成愛的奴隸。點點滴滴為了丈夫著想,無論吃什麼喝什麼做什麼都想他會怎麼怎麼樣,按照丈夫的話:你已經把我變成了一個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人了!起初,簡對這一點感到自豪驕傲,她無悔無怨地、幾分深刻地對女友們總結了自己與丈夫的關係:奴隸與奴隸主的關係。後來,眼花繚亂的90年代,簡習慣於縱容丈夫的任性,同意他離開了當老師的大學環境,下海了。下海的人,恣意膽大,越來越愛在海裏飄著,家裏總不見他的人影。她那個親愛的“奴隸主”,瘋狂地成了金錢的奴隸。可家裏的金錢沒見增多反而越來越少,簡這個數學老師,帶著兒子過日子,買牛奶買玩具要天天算計著每個銅板。
簡和兒子成天愁雲慘霧的時候,丈夫的日子卻是花好月圓。他在公司有了新歡,一位年輕的河南打工妹,小阿妹盡管不會聽肖邦的浪漫曲,可她深諳風花雪月,懂得在什麼時機逼迫男人遵守遊戲規則。簡的丈夫盡管還沒什麼大錢,但他有一張北京戶口也是有價值的。後麵的發展沒什麼懸念,可憐的簡簡成了偷情現場的目擊者。接下來,她當然同意離婚,而且仰著高貴的頭,帶著兒子淨身離開。她對我自嘲道:我的愛情就是一張漫畫!
這就是簡簡,受了巨大的刺激還敢於自嘲,從來沒在我麵前哭過。我一直以為簡是個聰明的女人,她不是那種沒見識的怨婦,懂得自我調節,不會那麼刻骨銘心地痛苦,時間將會醫治好傷痛。誰想到,簡悄悄地辦理辭職,悄悄地辦了出國,出手之狠,眼睛都不眨,斷然放棄了大學副教授的位置!
簡咬斷了自己的尾巴,決絕地遠去。而且固執地無以複加,一切都不可挽回地發生了。她的舉動,驚動了所有的家人、親友,她這樣值得嗎?為了愛情和婚姻付出的成本未免太高了。
孤身帶著10歲兒子的簡,來到加拿大的多倫多闖蕩。初來乍到,一窮二白,兩手空空,日子的艱辛不必多說,光是找工作一項,就讓她備受折磨。一個中國的理工科教師,外文尚有一點基礎,專業沒有任何優勢。她輾轉換了很多工作,都讓她壓抑,生存的壓力,沒有絲毫的快樂感。
在感情上她不僅將自己流放,開始漫長的心靈苦役,而且發誓不戀、不嫁,死守住一麵女性獨身主義的大旗。這樣,在外人看來她便進一步將自己鎖進了牢獄。我甚至擔心沒有免疫力的她是不是被傷得太重,患上了自閉症或者是抑鬱症。
正當我們以為簡是在異國他鄉自殘的時候,想不到的是,簡簡變得特別快樂,自信豁達,電話裏常常傳來有穿透力的笑聲。讓我懷疑是不是遭遇了愛情,難道說百年不遇的流星,劃破了簡簡的愛情夜空?
簡否認,難道女人~定要讓男人來拯救?她承認自己曾經沮喪,絕望地發現自己是個孤島。生性好強的她,不許自己當著別人的麵哭,卻夜夜摟著兒子哭泣到黎明。她從此不再相信美好婚姻關係這種烏托邦神話。拯救女人隻有靠她自己。等待白馬王子這樣的白日夢,絕不是我後半生的追求。她笑著說,感謝上蒼給她開了一扇窗,讓她提前走近了暮年,陡然讓自己對男歡女愛免疫了,心靜極了。好比是,原來在黑暗中迷路,現在到了開闊的平原。
她是2000年從中國獨立移民來加拿大。最後,她成為一個老人院裏的護理員。護理員的工作內容如何瑣碎,不用問便可以想見,這聽起來與原來大學副教授的工作風馬牛不相及。可她,開開心心,越來越喜歡這個工作帶來的幸福感。兒子也爭氣,學業有成,獲得了加拿大政府的最高獎學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