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可微笑,“這裏不是我的歸宿。”
“我知道。”千羽一隻手接過紙箱,另一隻手攬著喬可的肩膀。
喬可輕輕把頭靠在千羽的肩膀上,這個男人知道她,不是理解,不是明白,僅僅是知道,這就夠了。
走到旋轉門的時候,刑嘉正好從外麵回來。他看了喬可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旋轉門的兩邊,他們擦肩而過。沒說一句話,就這樣,轉身,離開,形同陌路。
晚上,喬可接完千羽的電話,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掀開窗簾的一角看著窗外的夜色。又下雨了,晶瑩的雨滴從無盡的蒼穹紛紛墜落,像天堂遺失的淚。今年上海的雨季似乎特別漫長。
她看著這個生活了一年多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空氣,陌生的語言。這裏的一切依然陌生得讓人恐懼。
喬可想起了在刑嘉公寓的陽台上度過的無數個寂靜的夜晚,如水的月光,寂寞的空氣,一個令人寂寞的男人。她在寂靜的等待中,讓心慢慢變得堅硬而脆弱。
喬可徹夜失眠,直到淩晨的時候,才漸漸入睡。不知睡了多久,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喬可迷迷糊糊地拿起聽筒。或許是線路不好,寂靜的空氣裏,隻聽到沙沙的聲音。
“刑嘉,是你嗎?”長久地靜默後,喬可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
沒有回應,過了很久,喬可聽到輕微的抽噎聲,然後,電話斷了。
喬可拿著聽筒,直到確定它不會再響起來,她將聽筒放了回去。她看著漆黑的天花板,想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夢?
飛機上,千羽的手一直牽著喬可,一刻都不曾放開過,手心裏全是黏稠的汗水。
千羽笑得像個孩子,“喬可,我終於可以把你帶走。”
喬可對他輕輕地笑,把頭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是的,他就要帶她走了,去追尋那不是幻覺的幸福。
“沒想到,真的很靈驗。”千羽從衣袋裏拿出一張脆黃的舊照片,如獲至寶一般小心翼翼地端詳著。
喬可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看,那是一張很久之前的照片,在老舊泛黃的背景裏,有一個穿著旗袍的美麗女子,一個冰雪般凜然,優雅貴氣的男人。
喬可直覺這裏麵有故事,卻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故事。她與他們對視著,隔著幾十年的光陰,默默注視著彼此的眼睛,竟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
“這照片好像民國時期拍的,哪裏來的?”
“一個月之前,我去西雅圖出差的時候,在天使湖邊撿到的。有人告訴我,它會保佑每一對真心相愛的戀人,攜手夕陽,天荒地老。我就帶著它回來找你,心想,多一個機會也是好的。”
喬可欣慰地笑了笑,看著左手無名指上細細的婚戒,上麵的鑽石精致而小巧。
千羽為她戴上戒指的時候對她說:“我想把世界上最美最大的鑽石嵌在這枚戒指上,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歡。這個戒指是請人特別定做的,跟你一樣精靈雋秀。”
這個男人如此懂她,憐她,愛她。喬可想到這裏的時候,覺得似乎有金色的陽光穿過胸腔,照在冰冷僵硬的心髒上,這種感覺,如同重生。
喬可看著窗外的雨絲,突然有記憶的碎片從心底閃過。遙遠的家鄉那條窄窄的胡同,院子裏高大的櫻花樹,灑滿金色陽光的小屋,輕輕擁抱她的少年,淡淡的青草和香煙的味道,明亮的大廳裏刑嘉一閃而過的側臉,那是她見到他的最後一麵。
那個英俊飛揚的少年,她仍記得他的眼睛,他的手指,他灑滿陽光的頭發,他燦爛奪目的微笑。隻是,她的心已經不再疼痛。
她想,她終於可以將他遺忘。
喬可不知道的是,刑嘉在趕來機場的路上,由於車速過快,撞上了一輛運貨的卡車,血順著車門流出來,淌了一地。
幾個月後,躺在醫院裏的刑嘉,收到一張從澳洲寄來的明信片。正麵印著一種他從沒有見過的花朵。小小的淡淡的白色花朵,不嬌豔,不華麗,卻有傷痕。他問了很多人,才知道這種花叫作荼糜,是夏季最後的花朵。荼糜謝了之後,夏天就要過去了。
明信片的後麵,隻寫了一句話:開到荼糜是盡頭,珍重……
那一天,陽光像盛開的花朵,猛烈地綻放。躺在床上的刑嘉,手裏捏著那張明信片,眼裏湧滿了滾燙的淚水。
他還沒有正式地跟她告別過,那一次淡漠的轉身卻是一生的訣別。
他的世界漸漸朦朧,在朦朧中,他看到了喬可的臉。她靜靜地對他微笑,是他一直喜歡的笑容,幹淨得如同深海。
他想,他是愛著她的。隻是愛未曾開始,卻已到了盡頭。
窗外的風停了,雲淡了,梧桐樹葉開始發黃了。
而他,微笑,流淚,放手……有時候,人的一生,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