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覺得,在這方麵,龔太醫的建議,或者是對的。在自己看不到小皇子的時候,似乎世界都變得更安靜美好了一些。以為熬過那十個月,日子便能好過一些。可是為什麼,好像又開始覺得更為沉重。
屋裏安安靜靜,屋外的風雨聲似乎也停了。或者明天就會是個好天,隻可惜,自己的世界,似乎再無放晴之日。
綠瓦紅牆,鳥叫蟬鳴,年少時住過的宅子,一如往昔,似乎並沒有增添分毫歲月的痕跡。沿著牆邊走著,便是種了各種小花的園子。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卻一朵朵生得嬌豔美麗,讓人的心在此變得溫柔無比。隻是當陳清焱看到,那個與自己麵容有幾分相似,穿著一襲綠裙,笑意盈盈的女子時,便知道,這隻是個夢。
你看,我是如此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再無法回去。於是再次相見,不是在夢中,便是在死後。而我,多麼希望,是後者。我好累,真的好累,夠了……便是在夢中,也想哭一場,所有的偽裝與堅強都不要,隻願我還能是被你保護與疼愛的妹妹,所有的風雨都不必我一人麵對。
陳清焱醒來時,臉頰微涼,探手一摸,枕頭上也濕了一塊。並不意外,夢境並沒有被遺忘。這樣的哭泣,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很多年了,都沒有再出現一個,可以讓自己毫無保留訴說心情的人了。連陸英,都不可以。
天還暗著,想來應該還是在夜晚。真是一個蠻長的夜晚。陳清焱覺得自己應該再睡一會兒,卻又清醒無比,再難入睡。年少時住過的宅子,在夢中那般清晰地展現,讓陳清焱明白,無論過多久,無論走多遠,有些事情,不會忘,就是不會忘。那不是自欺欺人,可以達到的境界。
棋子棋子,終成棄子,自己又會在何時,成為那個棄子?
南方商賈之女,隻是一個幌子,還是一個恐怕晉齊皇帝親自派人去查,都查不出漏洞的幌子。這一局棋,早在陳清焱四歲的時候,便開局。或者說,博弈之局,開始於更早的時候,在晉齊和南戎的關係,還沒有那麼糟糕的時候,便開始了。
那年陳清焱才四歲,有個長自己兩歲的姐姐,一同被好賭的爹押進了妓院,換了一筆賭資。也不知道算是好運,還是算遭逢了更大的厄運,兩個人上午被押進去,中午便又被人領走了。同時被領走的,還有另外兩個將滿七歲的小姑娘。陳清焱尚且記得,四人坐在顛簸的馬車裏,從妓院離開,卻不知道會去往什麼地方。不安,害怕,惶恐,自己隻會緊緊抓住姐姐的手。而另外兩個女孩,也似乎是相依為命一般,在車廂的另一邊緊緊靠坐著。
沒有可以掌控自己人生的辦法,是一件可悲卻又無可奈何的事情。因為之前的生活足夠糟糕,她們從不認為,能夠完整地離開妓院,就能夠有安穩的新生活。似乎這就是對命運的預感,事實上,無論過程怎樣變換萬千,到最後,還是應正了這樣的預感,並沒有錯。
陳清焱記得,馬車走啊走啊,走了好多好多天。也不讓她們下車,吃和睡都在車上,隻有方便的時候,才會有專人看著下去一圈。車廂裏另一個女孩說,她家裏以前是養雞鴨的。以前曾經跟著家人,往城裏送過雞鴨。之所以沒在本村就賣了,要走上幾天的路,到更為繁華的地方才賣掉,是因為在那裏,同樣的雞鴨更值錢。那會兒陳清焱還小,並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種事情。唯一可以猜想的共同點,是雞鴨擠在籠子裏,而大家現在擠在馬車裏。
而後過了很多很多年,陳清焱慢慢長大了,才發現,無論是當年講了這個故事的女孩,還是聽完故事,把自己的手抓得更緊的姐姐,都更早地看清了未來將要麵對的事情。人的一生,要經曆很多人。有些人,慢慢就忘了。可是有些人,即便相處的時間非常短暫,還是讓人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