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的朋友,還有兩個。

葉孤城手指撚過笛上垂著的一穗紅纓,腳邊一隻赤銅暖爐從鏤空的紋路中嫋嫋升著輕煙。陸小鳳眼光忽停在牆上兩張裱糊的白絹畫軸上,青的竹,紅的梅,竟隱隱有些說不清的熟悉之感,不由問道:“這是你畫的?”

葉孤城抬眼,“右麵一幅是西門吹雪所作。” 陸小鳳訝道:“我認識他這麼久,居然不知道他還會這個--”轉而又是一笑:“果然,這筆意和他的劍勢一樣,難怪看著眼熟。”

花滿樓微笑著,輕輕點頭:“隻可惜不能親眼一見。”

陸小鳳正色看他,語氣裏並沒有任何憐憫和可惜的成分:“你能看見的,卻比很多有眼睛的人要多得多。”

花滿樓淡淡一笑,並不說話,隻是端起酒杯,淺淺飲了一口。

葉孤城垂眼看著手中的玉笛,腳邊銅爐中帶有檀香氣息的輕煙在他臉前升騰,隱約的霧氣讓他多了些飄渺之意。陸小鳳又給自己倒上酒,連飲三杯,然後才舒服地歎了口氣,道:“冬天有火烤,有好酒喝,就是給個神仙換,我也不幹。”

他話音甫落,門外忽然有人道:“稟城主,表少爺府中有人求見。”

葉孤城道:“什麼人。”門外人尚未來得及回話,房門便砰一下開了,頓時一股寒氣裹著個穿棉袍的男子衝進屋內。那人剛一進門,隻叫得一聲“爺--”便突地雙膝一矮,跪在地上。緊接著,一道微弱的哭聲從他懷裏一個紫紅色繡襦中傳出。

葉孤城眉峰微蹙:“起來說話。”他已認出這人便是葉孤鴻府上老管家崔敘,卻不知如何這般模樣前來。

崔敘隻跪在地上不起,痛哭道:“爺!我家少爺他--歿了!……”

“……決戰中,少爺敗於太行山仲孫北雁之手……消息傳回,少夫人驚痛之下動了胎氣,提前生產……雖生了小少爺,卻……”

崔敘老淚縱橫:“夫人臨終前,命老奴將小少爺托付於爺,求爺看顧這點葉家血脈……”雙手抖抖地將懷裏的繈褓揭開一角,一張皺巴巴的初生嬰兒小臉便露了出來,正兀自啼哭不休。接著,又將一把長劍從腰間解下。“這是少爺的劍--”

葉孤城靜靜站著,不說話,也不動。

劍無情,人有情。所以人亡劍在。

世上總有如此多情的人,要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一柄無情的劍。

——這是否是因為劍的本身,就有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孫秀青小心地給床上熟睡的嬰兒掖好被角,這才起身走到外室。見葉孤城正默立不語,便道:“大夫怎麼說?”

“寒季所生,又是早產之子,兼先天不足。”頓了頓,“早夭之症。”

孫秀青‘啊’了一聲,失聲道:“就不能治麼?”她自身怕已不能生育,現下見了這才出生的孩子,母性不由得被挑起,此時卻聽得這麼丁點大的嬰兒竟要夭折,眼圈便不禁紅了。

葉孤城沉吟一下,“也未必不能治愈。”隨即朝外麵吩咐道:“備車。”孫秀青正想回身去看孩子,聞言不由喜道:“去請人麼?能治好?”

“且看他造化罷。”葉孤城劍眉微凜,向外走去,一邊道:“叫人備些幼兒用具,我帶他親去。這期間一應事物,著各商號管事一同處理。”

“我和你一起去罷,男人怎麼照顧孩子呢。” 孫秀青接口道,“女人總要細心些。” 葉孤城聞言腳步頓了頓,“也好。你收拾一下,盡快起程。”

馬車轔轔在雪上行過,留下一地的碎玉亂瓊。

“這孩子怎麼哭著沒完?”清亮柔和的女聲響起,“應該不是餓了啊……半個時辰前才喂的牛乳。”

深沉的褐眸看著那哭皺了一張小臉的嬰孩,眼角微抬,衣袖忽輕輕一展,孩子便被抱到了懷裏。

說來也怪,剛被移到男子手中不久,哭聲竟嘎然而止,嬰兒睜了一雙烏溜溜的眼,好奇的望向上頭,正正看進兩潭幽深的眸中。一旁孫秀青見狀,驚喜笑道:“這孩子好象很喜歡你。”葉孤城將繈褓置於膝上,淡淡勾起線條分明的唇,低沉清冽的聲音響起:“名字,就叫葉玄罷。”

細雪不知何時起又開始紛紛揚落,不一陣,便漸有增大之勢。

刺骨的北風呼嘯而過,卻又挾著梅花的香氣。暮曦已近,碎金灑下,滿林梅枝花影,迎寒而放。明明是美麗如畫的風景,不知如何,卻感到一絲靜謐的蕭寞。寂靜無聲的梅林當中,有人白衣如雪,麵若冰霜,手執一柄烏鞘長劍,傲然於一片暮色之下。

大雪幾欲遮住視線。然而,遠處有什麼正漸漸走近,倏忽一陣大風卷過,吹得片片紅梅凋飛亂舞,灑得漫天席地。花雨盡歇後,一人雪裘玉冠,穩穩撐著把二十八骨紫竹油傘,從北地長風的雪幕中一步步走來。身後,梅間山莊映在一片銀白之中,恍若仙境.

第七十三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西門吹雪收回長劍,靜靜看著那人穩步走來。微抬眉峰,孤寒的眼底墨色流轉,減去不少冰冽。男子走得近了,就能看到頭上的白玉發冠從兩邊垂下銀色的緞質冠帶,掩在大股的發絲之間,雖撐了傘,但一身白貂裘上,仍落了些許雪花。不知為何,西門吹雪忽想起莊中所藏的佳釀,這些酒隻有陸小鳳來時才會啟封,他自己素日是不飲的,然而此時,卻覺得似乎偶爾與人對酌也未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