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起來。葉孤城見葉玄睜著一雙水汽朦朧的眼,嘴巴微張,欲哭不哭的模樣,不由有些哂然,微微揚眉。他回過頭,便看到一身白衣的男人合上門,緩步走進了房間。
縱然是生性冷若寒冰的西門吹雪,習武之人身上含著的戾氣,終非能夠完全祛除,何況他並未盡數收斂自身的氣息。這樣的威勢,即使已被刻意壓下許多,仍不是一個嬰孩可以抵受住的。
葉孤城右手微抬,淡淡揮了下袖襟,看似輕描淡寫,床塌周圍的空氣卻驟然鬆結了下來。葉玄癟了癟嘴,一副欲泣的模樣,可終於還是沒有啼哭出聲。
似是意識到了什麼,男人斂去了身遭的冰冷氣息,葉孤城看著他走近,將手中一封信箋遞到麵前。他接過展開,卻是從府中傳來,上麵稟報了包括將葉孤鴻夫婦遷入祖墳在內的一切喪葬事宜。閱過之後,葉孤城將信放到床頭,看了一眼兀自睜著一雙黑亮眸子的嬰孩,心中浮出一絲淡淡感慨。
房內是昏暗著的,外麵的雷聲仍不時滾過。西門吹雪立在葉孤城身側,看著男人握劍的手掖好繡著淺紋的繈褓一角,眼神沉靜。他默了一陣,忽然沉聲開口道:“有一件事,我要問你。”
葉孤城聽出了他語氣中的鄭重,不由疊眉道:“你說。”
西門吹雪眼睛沒有看他,而是看向腰間的烏鞘長劍——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線下,劍身仍泛著幽冷寒冽的光。“我一生所願,無非於劍道之上,求證大道。”他眸中閃耀著灼目的光,幾乎要將房間照亮。葉孤城微微動容,亦沉聲道:“是。”
西門吹雪眼睛看住了麵前的男子,緩緩道:“我曾說過,‘求證劍道又豈能多情’--”葉孤城自然記得,微一頷首:“不錯。”
西門吹雪慢慢說道:“心無旁騖,方可劍法澄淨--你,又如何。”
不必再說下去,因為對方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追求大道的路途上,為何你要自己縛上枷鎖。
有了牽累,你如何能夠斬斷自身的所有破綻。
--作為同樣絕頂的劍客,我要從你這裏,得到答案。
男子在沉默,西門吹雪在等。
他並不著急,於耐性之上,很少有人能比得過他。
良久,沉默著的男子終於開口。“佛家講究拋棄一切凡塵俗務,投身大愛,你於劍道之上,想來亦可如此。”
西門吹雪微一點頭:“不錯。”
“佛家所說‘大愛’,無非眾生,投身大愛,即是普情於天下。”男子沉靜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在昏暗的屋內,幾乎看不清他的麵容。“然,心中若無父母親朋之情,如何對天下蒼生有情;眼內無塵,又怎看得見芸芸世間,眾生疾苦。”
西門吹雪靜靜聽著,不語,不動。
男子一字一句:“佛法至上,武學之巔,殊路同歸。”
西門吹雪的眼神一閃。
“劍術真正毫無瑕疵,未必就是要斬斷自身所有執念。”
“這世間之事,是否果真不能兩全……”
“踏遍神州,仗劍江湖,求道寂寞,高山仰止,亦不過是人生的一個境界……”
唇角極緩極緩向上扯起一個弧度,如同徐徐展開的劍光,如飛瀑湍流的瀲灩。“劍膽琴心--求道之中,但存一隙清明,縱然心中有所牽掛,又何處不是淨土。”
仿佛是寂靜的夜從天邊散出幾點星辰;
又仿佛是波瀾不驚的的湖麵有風吹過。
不是轟雷掣電,亦非醍醐灌頂。
有的隻是,一筆帶過心間的了悟。
點點炫目的星火慢慢映入西門吹雪深邃的眸中,眼神就漸漸變得幽遠而明晰。驟然,天邊一個驚雷炸響,瞬時扯帶了綿連的閃電,伴隨著鋪天的大雨潑落下來。不知如何,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麵前男子的那個晚上,同樣也是這樣的大雨,街上寥無人跡,萬點雨線斜斜墜在地上。身形在雨幕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然而孤高傲逸的神情印在眉間,有一種,沉靜肅穆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