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讓他一見鍾情的德魯伊女孩。

蓋烏斯從不覺得他應當鼓勵兩個小輩這樣相處下去,也不覺得自己可以對此隨意置喙什麼——這就是他之所以至今仍保持沉默的原因。反正以梅林的敏銳,察覺到自己所懷有的感情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到了那時,法師該如何自處,該如何在他早已被安排好的命運內接納威斯特這個變數,恐怕也都不是他們本身意誌所能決定的了。

而他實在不希望他這兩個“兒子”中的任何一個受到傷害,無論如何都不想。

“蓋烏斯?”

大概是察覺到老醫師的腦電波突然變得激動,威斯特穿外套的手頓了頓,有點疑惑地轉過身。

“……沒什麼。”

搖搖頭,暗自嘲笑自己真是老了,居然也會為這種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心煩意亂。蓋烏斯上前幫少年整理好衣領,隨即心無旁騖拉著他走出小屋,在木桌邊坐下,把一盤夾好熏肉的麵包推到他麵前:

“喏,梅林給你留的早餐……我今天要去下城區巡診,沒法在家裏陪你。如果想出去走走的話,記得和隔壁的薩溫先生說一聲,記得別跑太遠,別往人多的地方去……”

“‘別和其他人起衝突,別獨自往騎士的訓練場走,別自己去太高的地方,一定要在中午之前回家。’——這些話你和梅林每天都要交代起碼三遍,我都已經背會了。”

苦笑著幫蓋烏斯補全了後麵幾句。威斯特聳聳肩,拿起盤子裏的麵包咬了口,臉色越發無奈:

“我不是小孩子了,蓋烏斯,該怎麼做心裏有數,你們不必總是這樣為我擔憂的。”

“希望如此。”

翻翻眼皮,雖然覺得這家夥瞪著那雙無神的眼睛跟他說這話真的很沒說服力,卻也明智不繼續在這個注定沒有結果的問題上糾結。蓋烏斯挎上他的寶貝藥箱,把洗好的蘋果放在威斯特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後,就推門離開,進行他這一天的工作去了。

——所以,我是不是應該跟他們坦誠公布一下我的實際年齡?

咽下嘴裏最後一口熏肉,這麼漫無邊際想著。少年在桌邊坐了會兒,確實沒感覺自己有想出去轉轉的*,便無聊聳聳肩,又慢吞吞走回了他和梅林的小屋裏。

……

也許是昨天喝下去的蜂蜜酒後勁太大,又或者太久沒有睡過這麼個沒有噩夢侵擾的好覺,身體本能地不願從困倦中醒來。當少年靠著窗台漫無目的地傾聽窗外熱鬧的喧囂聲時,竟然又慢慢感覺到了一些朦朧的睡意。

——這其實是個好現象……最起碼,說明他的身體確實是在緩慢地自我修複著。

從窗台輕盈跳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威斯特在麵前摸索了一陣,當手指觸碰到到外側梅林的小床時,一點猶豫也沒有,直接仰麵倒進了被陽光曬得溫暖而鬆軟的被子裏。

因為那時在sc-t大樓裏被阿德萊德強行擊碎心靈屏障剝奪了視覺,導致威斯特精神力大幅受損。在完全恢複之前,他是無法以能力破開時空,將自己帶回原本所在的時間線的——除非像他來時一樣有托尼的轉換器那種的外力幫助。因此,在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個修養外加逃避現實的好去處,威斯特倒也不排斥在這裏多待一些時日,好好想想自己今後究竟該何去何從。

——他的未來啊……

長歎口氣,少年安靜閉上眼,腦海中開始一點點浮現出那些想忘卻無時無刻不在銘記的身影。

他知道他不可能去恨查爾斯,無論如何都不能……就像不管樹葉被敲打地如何疼痛,卻永遠無法拒絕從蒼穹倒落的大雨一樣——那是他們賴以生存的養分,一旦被剝奪,就完全喪失了生命存在的根基。而也正是基於這種理由,因為對於養父超乎尋常的仰慕和信任,當麵對他曾經如同普通人那樣犯下的錯誤時,才會顯得更加不可容忍。

……是的,錯誤。

早在威斯特回到紐約之前,他就給魔形女去過一通電話。作為誆他去倫敦的罪魁禍首之一,當瑞雯聽完他幾近崩潰的質問後,第一次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雖然魔形女堅稱必須由查爾斯親自告訴他事情的前因後果,但這也並不妨礙威斯特能夠從中隱隱感覺到,無論是她還是埃瑞克,其實他們都隻認為這是查爾斯不小心所犯下的一個錯誤,而非對於養子不可挽回的背叛。

那麼,是被欺騙了吧?被易萊哲那樣狡詐惡毒的人所欺騙,輕易交付了信任,才最終落得這種不可收拾的境地。

眉頭不安地皺起,在光暈下被染出一層金黃。快要進入盛夏的陽光中帶著刺目而灼熱的溫度,透過屋簷撒在少年身上,本該溫暖,如今卻隻讓他感到沁透肺腑的寒冷。

他當然可以原諒,原諒將自己資料提供給仇敵的養父,原諒執意將他蒙在鼓裏的瑞文和萬磁王……甚至,原諒所有曾經給予過他傷害的人,讓這些傷口隨著時光漸漸老去,直到終有一日愈合得了無痕跡,再不提起。

可是,在他原諒了一切之後,這個世界上,又有誰能來原諒他心底積累的怨懟與仇恨,原諒他所親手犯下的罪呢?

威斯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