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在公元前399年被雅典公民美雷特斯、阿尼圖斯和呂孔以“蘇格拉底是社會不安定因素”為罪名起訴。

在這一罪名裏,首要的便是“歪門邪說”,這無疑是能將人們的偏見煽動起來的一柄利器。這個罪名在之前對哲學家阿那克薩戈拉的起訴中大獲成功,在這裏,人們顯然又把他的某些觀點強加到了蘇格拉底身上。但由於蘇格拉底平日謹守宗教規範,所以這條罪名很難在他的身上成立。即使是這樣,情況仍不樂觀,蘇格拉底曾經對固有信仰中的缺陷進行了批判,並聲稱自己的言論受命於神,這些足以證明他是一個對社會充滿危害的自由散漫的思想家,他將被扣上褻瀆神靈的莫須有的罪名。

其次也是罪名中最為嚴重的一項指控,他們聲稱蘇格拉底“腐蝕了年輕一代的心靈”。這個看似無稽之談的控訴卻有相當複雜的政治因素。蘇格拉底曾經與一些右翼貴族交往甚密。雖然那些貴族(如克裏底亞)已經不在人世,但蘇格拉底曾與他們交好的事實卻給後繼者們留下了一段極其恐怖的回憶;更有甚者,蘇格拉底的傑出門生,曾經和他無比親近的阿爾基比亞德直到現在仍被看作是危害國家穩定的叛賊。人們可以順理成章地認為是蘇格拉底的歪門邪說使這些人誤入歧途的,而他直到現在還在對其他的人進行著相同的教唆。

最後,蘇格拉底常常與主流思想背道而馳,對其大肆批判,這使得民主黨人對其頗有微詞。無獨有偶的是,三個控告者中的主心骨阿尼圖斯恰好是民主黨中有頭有臉的一號人物。

來自宗教方麵的不滿和來自政治方麵的懷疑一同成為了控訴蘇格拉底的中堅力量。三個原告在心裏盤算著,蘇格拉底的反對者們一定會支持他們的行動,因為蘇格拉底曾經無情地踐踏過他們的自尊。同時,他們認為陪審團也許會因為蘇格拉底的傲慢和強硬而變得怒不可遏,因為陪審團所習慣的是被告人對他們極力地討好和低眉乞求。

法庭流程由如下部分組成。原告和被告要說明各自的案情,其間不能有法律顧問或者律師的協助。先由原告方提問,提問完畢後被告方進行回答。接著由501個公民代表組成的陪審團在主審官不進行任何彙總和引導的情況下進行投票,根據得票的多少進行判決。假如支持方和反對方所得票數相同(這種情況在陪審團中有人告病或者發生意外時會出現),案件會就此撤銷;要是原告方所取得的支持票數達不到陪審團總人數的百分之二十,他將受到罰款的處罰。如果被告方被認為有罪,而對其如何懲處又無法可循,原告方有權利提出自己關於處罰的建議。同時被告方有權反駁,並提出自己的建議,最後由陪審團在兩種建議間做出選擇。

蘇格拉底(以下簡稱蘇):“先生們,你們對原告人對我的控訴持何種態度,我並不清楚。但是我自己卻著實為他們所傾倒了,他們的說辭是如此的不可爭辯。但與此同時,我也十分明白他們的這套說辭是徹徹底底的謊言。他們告訴你們這樣一句話,‘你們要小心點,千萬不要被他蒙騙了’,對於這一無比虛假的說辭,我尤為驚歎不已。我對這句話的理解是:我是一位巧舌如簧的雄辯家。當這句話從他們口中說出的時候,他們竟寡廉鮮恥到臉不變色心不跳。他們明白,如果事實證明我沒有任何雄辯家應當具備的素質時,他們會被反駁到無法還擊。但如果在他們的認識裏所謂‘家’就是那些有膽量說真話的人——如果他們真的是那麼認為的話,我會欣然承認我是一個演說家,一個行事作風與他們完全不同的演說家。”

蘇:“正如我剛剛所說的,原告人控訴我的說辭虛假到沒有哪怕一句話是真實的。但相反的,我可以向各位保證,你們從我這裏聽到的一字一句將全部都是真實的。我所說的話也許不會像他們一樣辭藻華麗,充滿諂媚,但我卻會用最平實、最真誠、最不假思索的語言來向你們說明一切。我認為我有義務這麼做。我也希望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喜歡我做出與此相悖的事情。先生們,我不認為像我這樣一個古稀老人還在這裏標榜自己是一個初級演說家,試圖用浮誇的語言與你們交談是恰當的。但我仍然十分謙卑地向你們懇求,假如在我進行自我辯護的期間,我使用了一些市井俚語——就如同我在街頭或者其他場所所使用的那種措辭(你們當中肯定有人在一定場合聆聽過我的演說)——請你們不要為此而驚訝,也不要因此而阻止我繼續演說。這個懇求是有原因的,雖然我已經活了七十多歲了,但這卻是我在法庭上的第一次辯護,對於你們平日所使用的語言我十分陌生。假如我是一個外國人,你們會欣然諒解我的與生俱來的語氣和鄉音,但我不是。所以在此案中,我誠懇地向你們提出一個合理的要求,請不要在意我說話時的態度(這件事具有兩麵性,可好可壞),而把你們的思維和注意力全都傾注到我們所爭論的問題上來,即我所提出的請求公平與否。正如同誠實地說話是辯護人最要緊的義務一樣,我認為我的請求也是陪審團必須履行的義務。”

蘇:“尊敬的各位陪審員,我認為首先探討這些指控的發起人,接著再探討隨聲附和的人,才是恰當的法庭流程。我如此區分,其緣由是在各位的聽證會上我已經被一撥人控訴了很久。即便他們都是以訛傳訛,我對他們依舊是十分地懼怕。誠然,阿尼圖斯一夥已經足夠恐怖,但我對這些人的懼怕程度遠遠超過我對阿尼圖斯一夥的恐懼。此外,還有一些家夥令我膽戰心驚,我在這裏所說的是那些在你們中的大多數人尚處在懵懂年紀的時候就浸染你們的人,從那個時候他們就試圖將那些關於我的不實控訴灌入你們的潛意識裏。他們聲稱:‘蘇格拉底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在辯論中他總能四兩撥千斤。’先生們,這些人使關於我的流言四起,如今他們是我最害怕的控訴者。信奉他們言論的人會做出如下的假設——隻有無神論者才會去討論這一類的命題。除此之外,有許多這一範疇內的控訴者已經堅持不懈地對我進行了多年的控訴。更可怕的是,他們是在你們心智尚未成型的時候接近你們的,在在座各位中的一些人尚且年幼的時候,因為無人為我辯解,所以他們曾取得過勝利,贏在對手沒有出席上。所有的這一切,最讓我感到困惑的是,我竟然不能知曉他們的姓名並告知於各位。當然這不包括他們當中正好有一個人是劇作家的情況。全部的這些人,因為忌妒和對造謠的熱愛,嚐試將你我對立起來,他們中很大一部分人也隻是道聽途說而已。這一切都是相當棘手的問題。我們無法傳喚他們當庭訊問,而正因為如此,我一定要用對付一個隱形的對手的方法,以期自我保護與為自己做出辯護。因此我懇請你們接納我的陳述,把對我口誅筆伐的人劃分成兩個類別:其一是我當下的控訴者們;其二是我口中早期的批判者們。各位必須做出這樣的假設,我將首先著眼於後一類人並做出相應的辯護。因為你們已聽聞了他們長期以來對我的誹謗,其程度遠超近期的控訴者們。”

蘇:“先生們,話不多說,下麵我將開始我的自我辯護,與此同時,我一定要在我僅有的短暫時間裏扭轉你們對我根深蒂固的偏見。我期待我能夠順利地扭轉局麵,也期待這將會讓我們取得雙贏。我清楚地認識到這會是一個非常困難的任務,我對此次任務的性質也是十分的了解。不管怎樣,我會在守法的前提下為自己進行辯護,就讓神來做出最終的裁決吧。”

蘇:“讓我們對本案追根溯源,讓我們來探索到底是怎樣的控訴將我弄得人心盡失,從而鼓舞得美雷特斯寫出現如今的訴狀。批判我的人在抨擊我的品行時使用了何種語言呢?我一定要高聲誦讀他們的宣誓書,就好像他們真的是我的法定控訴人一樣:‘蘇格拉底被控告犯了詭辯罪,理由是他大量探究天地間的奧秘,他喜歡在辯論中用處於劣勢的觀點來反駁處在優勢地位的觀點,並教唆別人學習他的行為。’對我的控告大致也就如此了。你們都曾經在阿裏斯托芬的戲劇中見識過這樣的控告,在戲中,蘇格拉底不停地旋轉,號稱他是在氣層上漫步,與此同時他不停說著一連串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話。我對這些知識充滿敬意,假如有人熟稔這些知識——我希望美雷特斯不要再對我提起別的什麼控訴——遺憾的是,先生們,實際上我對這樣的知識沒有什麼興趣。接下來,我誠懇地請求你們中的大多數人能成為我的陳詞的見證者;我誠懇地請求你們中全部曾聆聽過我說話的人(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有這樣的經曆)能在此點上滌蕩自己的內心。期待你們互相提問,提問你們當中是否有人曾聽聞過我或詳或略地探討過那些問題。這樣,你們會認識到,別的很多風行一時的關於我的傳聞都是虛假的。”

蘇:“實際上,上述對我的控訴全都是虛假的。假如你們曾聽聞任何有關我向他人進行有償教學的傳言,這一樣也是虛假的。我期望這些都是真的,因為假如一個人的確有傳道授業的能力,那麼在我看來有償教學並不是一件壞事。好比林地尼的高爾吉亞、開奧斯的普羅狄科,以及埃利斯的希庇亞一樣。他們三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實力雄厚,不管他們去往哪個城市,當地的青年都會對他們趨之若鶩,甚至不惜拋棄那些原來交往的公民夥伴,並心甘情願地為自己能享受到這一優待而付出金錢,並對他們蜂蝶隨香而心存感激。我發現近期有一位來自帕羅斯(Paros)的專家也在這裏進行訪問。我又恰巧碰到一個曾經給予雄辯家高額費用的人(他所給的錢甚至超出他給上述三人金額的總和),我指的是希波尼庫(Hipponicus)之子卡裏亞。因此我向他(眾所周知他膝下有兩子)提問:‘卡裏亞,假如你的兒子是小馬駒或者小牛犢,為它們尋覓和聘請能夠提高它們秉性的訓練師將不是一件難事。馬匹商或者農場主都可以勝任這一角色。但是依我所見,你的兒子們是人,因此你覺得誰可以擔當他們的老師呢?誰是使人品德高尚並善於交際的業界權威呢?我確信為了你兩個兒子的前程,你一定仔細思考過這些問題。這樣的權威是否存在呢?’‘肯定有。’他說。‘那會是何方神聖?’我問他,‘價格幾何?’‘蘇格拉底,我告訴你,他就是來自帕羅斯的厄文努斯,’他說,‘他收取五百個德拉克馬作為學費。’在我看來,假如厄文努斯真的在這方麵有一技之長,而他又僅收取恰當的學費,我們應該祝福他。如果我也擁有這樣的不凡才能,我無論如何也要衣著光鮮,使自己派頭十足。但是,先生們,很遺憾我並不是這樣的人。”

蘇:“此時此刻,你們也許忍不住要問我說:‘蘇格拉底,你究竟知曉並宣揚了什麼,以至每個人都會對你產生誤解?要是平日裏你對自己要求嚴格,一直按照應有的道德規範來約束自己的行為,那麼你一定不會像現在一樣被風言風語所包圍。別人之所以抨擊你,必然是因為你平日裏行為不端,如果你覺得這一切都是我們捏造的,我們給你一個澄清的機會。’我認為你們的質疑不無道理,因此我會盡力來消解你們的困惑,讓你們明白是什麼造成了如今的局麵,讓我變得如此聲名狼藉。懇請你們耐心地聽我辯解。你們很可能會懷疑我不夠真誠,那麼我在此立誓,我絕無虛言。”

蘇:“各位,我之所以能夠聲名鵲起,全部源於我所擁有的智慧。我究竟擁有怎樣的智慧呢?在我看來,是關於人的智慧。局限於這個範疇,我還是相當聰慧的。但我剛剛提及的那些天賦異稟的人所擁有的聰明才智,比關於人的智慧不知道高了多少;除此之外,我無話可說。我的水平的確沒有他們那麼高。那些說我具備如此水平的人,是在赤裸裸地詆毀我。各位,即使你們覺得我口出狂言,也請大家不要打斷我,理由是我將要向各位述說的並不是我個人的見解;為了使你們信服,我將請出無可置疑的德爾菲神來作為我的見證人,他將證明我所擁有的智慧百無一用。”

蘇:“相信大家都對凱勒豐()十分熟悉。我跟他是發小,他與在座的各位一樣,是一個在近期發生的政治風波中盡職盡責的民主黨人。你們了解他的為人,他對於自己所應承擔的事務總是充滿熱忱。某一天,他卻到了德爾菲城向神靈訴說自己的困惑——就像我之前說的,請容我把話說完——他向神靈提出疑問:我是不是最聰明的人。女祭師給出了肯定的答案。鑒於凱勒豐已經撒手人寰,我將請他的弟弟為我所說的話做證,他的弟弟現在就在法庭上。”

蘇:“請思考我向你們述說這件事情的意圖。我想讓你們明白,先前對於我聲譽的惡意中傷是怎樣開始的。在我聽到預言家所給出的答案時,我自言自語道:‘神諭想表達什麼?他為什麼不說得更加明確呢?’我十分清楚自己無權宣稱擁有智慧,我既沒有大智慧,亦沒有小智慧。因此,當他一口咬定世界上沒有人比我聰明時,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呢?他不會說謊,因為對於他來說這是錯誤的行為。”

蘇:“這件事使我困惑了好一陣子,最終我十分牽強地選擇用如下手段來辨明預言的真偽。我去拜見了一位以智慧著稱的人,因為在我看來,隻有在此地我才能成功地證明神諭是不正確的。我能夠向神的權威發出挑戰:‘你不是說世界上沒有人比我聰明嗎?可在我身邊顯然就有這樣一位比我聰明得多的人。’”

蘇:“我對那個人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測驗——我不能說出他的姓名,但他是那時我正在探究的眾多政治人物中的一位——當我們談話時,他給我留下的最初印象是,在他自己眼中和別的很多人看來,他應當是十分聰慧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接下來我告訴他,他其實並不聰明,隻是自以為是罷了,因此他和在場的很多人當即對我的話感到不悅。但是當我遠離那個是非之地的時候,我認真地進行了思考:‘他的確沒有我聰明。顯然,也許我們兩個都不曾擁有值得誇耀的智慧,但他卻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無所不知,而我卻能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是無知的。無論如何,有一點我是絕對比他聰明的,那就是我有自知之明。’”

蘇:“稍後我再次去拜會了另外一位更加有聲譽的智者,而他又一次證明了我的判斷;同樣的,在這裏我使得那位智者和很多的旁觀者感到非常不悅。”

蘇:“自此,我接連拜會了許多人士,我驚恐地發現,擁護我的人越來越少,但我認為我一定要把我的宗教責任擺在首位——正因為我是在試圖探求神諭的真意,我更需要拜會所有以知識淵博著稱的人。先生們,我在此立誓(我必須坦誠相待),我客觀的看法如下:當我受到神的指引進一步地進行調查時,我感覺到,那些聲名鵲起的人往往都有著同樣顯著的缺點,而那些在人們看來不如他們的人,卻在實用性強的智慧這部分上表現出統治力和自得其樂。”

蘇:“我希望你們可以把我的探究活動看作一次人生旅行,一次為了驗證神諭真偽的旅行。當我將政界人士訪問盡了,我轉而將目光投向詩人——不論他是豪放派還是婉約派,抑或是別的派別。此處,我下定決心,我要以一個相對的愚民的角色出現。我常常把我眼中他們最優秀的詩篇篩選出來,接著細致地詢問他們有關自己作品的意義,期待這樣能順帶拓展我的知識麵。先生們,我必須向你們說出真相,即使我並不希望那麼做。說‘有極大的可能,旁觀者對那些詩文的闡述要比作者來得更加精辟’並不是危言聳聽。因此,我對詩人很快也有了定論:‘在我看來,他們進行詩歌創作的動力,絕非智慧,而是一種本能或靈感,就好比你們在預言者和先知身上發現的那些一樣,即使先知和預言者毫不知曉他們所言的意義,他們依舊能發布他們所有的神諭。’顯而易見,這和詩人們的情形相似度極高。我還留意到,因為自己是詩人,他們就認為自己對所有話題都了如指掌,即使他們對那些話題一竅不通。因此,在我對詩人們的探究結束之後,一股優越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與我之前從政界全身而退時的感受一模一樣。”

蘇:“最後我將目光投向了能工巧匠們。我深知自己沒有任何做工的資曆,但我相信我一定能在他們那裏學到足夠多的令人動容的知識。就此而言,結果讓我很滿意;他們了解許多我並不知曉的事情,就事論事,他們的聰明程度遠遠超過我。可是,先生們,這些能工巧匠似乎犯了和詩人一樣的毛病。我指的是,因為自己精湛的手藝,他們想當然地認為他們對別的事情也都了如指掌,不論那是多麼重要的事情。在我看來,這種錯誤使他們本身擁有的智慧也不能完美地展現。因此我封自己為神諭的代言人,捫心自問:我是應該維持我一貫的姿態——與我訪談的人不同,既不聰明過頭,也不愚笨不堪——還是緊跟他們的腳步,兩者兼備?我通過思考認為,自己對神諭做出解答,保持自己固有的姿態會更好。”

蘇:“先生們,我進行的種種探究使我到處樹敵,他們對我的敵意濃重而綿長,後果是引起了眾多惡毒的提議,包括戲謔地稱我為智慧的教授。原因是每當我確鑿無誤地對某人在相關領域所富有的智慧之名進行反證之後,旁觀者都默認我對那一領域了如指掌。但是,先生們,實際情況一定是這樣的:隻有主神才擁有真正的智慧,他試圖通過我做代言人而向大家傳遞一個信息,即人的智慧往往隻有一丁點的價值,有時候甚至沒有任何價值。他希望人們注意的不是蘇格拉底這個人,而僅僅是用我的名字當作一個示範,他似乎想對我們說:‘最聰明的人類是像蘇格拉底那樣能了解到什麼是真正的智慧的人(與智慧相比,人確實毫無價值)。’”

蘇:“這就是為何,如果我對某人的聰明才智有所耳聞,不管他是雅典公民也好,陌生人也好,我都依舊遵從神的旨意,四下尋訪探究的緣由。每當我認為某人天資愚鈍時,我也會趁著證明他確實愚鈍的時機去不斷完善神諭。這份工作讓我疲於應付,導致不管我是從政還是做自己的事情,總是無法深入探究。老實講,我之所以如此困頓,都是因為我虔誠地侍奉著主神。”

蘇:“我被你們所厭惡還有別的原因。很多無所事事的富家子弟對我十分追捧,理由是他們很喜歡聆聽我與其他人展開的辯論。他們時常將我視為榜樣,並嚐試去跟別人辯論。因此,我猜測,在辯論中他們認識到有些人對某些事情知之甚少甚至一無所知,卻自以為不可一世。因此那些在辯論中輸給他們的人惱羞成怒了,他們不去怪罪那些年輕人,卻將矛頭指向了我;他們抱怨道,蘇格拉底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他以傳染病傳播的勢頭用謬誤的觀點給年輕人洗腦。但是當你追問這些愛抱怨的人蘇格拉底究竟有何作為,他傳播了些什麼樣的觀點,從而導致了現在這種局麵時,他們卻又支支吾吾,無言以對。然而,他們又不想承認自己頭腦愚蠢,所以他們將任何哲學家對我的詰責視為好幫手:指責我向我的學生教授天文和地理知識,向他們倡導無神論,教他們在辯論中以弱勝強。我認為有一個事實是他們難以接受的,即在他們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們卻因假裝有知識而被宣判有罪。因此,我猜測,因為他們珍視自己的名聲,又因為他們是一大群精力旺盛的人,又有一件很可能勝訴且謀劃已久的針對我的案子——這些人曾經持續地、誇誇其談地向你們灌注針對我的猛烈控訴。這樣一來,美雷特斯、阿尼圖斯和呂孔他們不停地抨擊我的緣由就顯而易見了。美雷特斯會覺得義憤填膺是由於他是詩界領袖,阿尼圖斯是專家和政客的代表,而呂孔是雄辯家的代表。因此,正如我當初所言,假如我可以在我被許可的短暫時段中,掃除那些在你們內心已經根深蒂固的對我的不正確的看法的話,我一定驚訝無比。”

蘇:“先生們,這下你們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了吧。我在盡可能還原事實真相的前提下,錙銖必較地向你們進行了展示。我確定,正是由於我這樣平淡無奇的說話風格,你們才會對我感到厭惡,而這恰恰證明了我所言非虛。現在我已經準確無誤地向你們闡明了人們是如何及為何抹黑我的,不管各位是立刻對之進行研究,還是以後再對之進行回顧,你們都會發現,我剛剛所言無疑就是事實。”

蘇:“對於首先控訴我的那批人的攻擊,我做了如上辯護。接下來我要嚐試將美雷特斯—— 一個將自己標榜為品德高尚的愛國者的人——作為我申辯的對象。稍後我會依次將其他幾位作為我申辯的對象。”

蘇:“首先讓我們拿出看待最新提起的訴訟的態度,對他們的證詞進行重新的思考。證詞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以下是蘇格拉底的罪行:年輕人的心靈被他腐蝕,他對國家所信仰的神表示不屑,卻極力推崇自己捏造的神。’所謂的罪行大抵如此,讓我們來逐一查驗其重點。”

蘇:“首要的罪行是它對我腐蝕年輕人心靈的控訴。但是,先生們,在我看來,美雷特斯觸犯了藐視法庭的罪行,理由是他僅僅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召喚人們來參與庭審,並且對某些他從未關注過的事情表現出高度的重視和濃重的憂患。我會嚐試證實我的說法,一直到你們都表示讚同為止。”

蘇:“那麼,美雷特斯,請你告訴我,你是否持有‘讓年輕人接受最健康向上的熏陶非常重要’這一觀點?”

美雷特斯(以下簡稱美):“我想是的。”

蘇:“非常好,那麼請你告訴在場的先生們,是誰向年輕人傳播了正能量?假如你如此重視這一問題的話,顯然應該知道問題的答案。你當庭指出並控告我進行了不良教化,那請高聲告之在場的各位:‘誰對年輕人進行了好的浸染?’——美雷特斯,看看你自己,你現在瞠目結舌、無話可說了吧。你不認為這是件值得羞愧的事情嗎?這恰好證實了我的觀點,即你對這個主題沒有絲毫的興趣,我的夥伴——‘誰使年輕人積極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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