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從“知行合一”到“知行間隔”
梁漱溟認為身心渾然為一體,但性向則相異。心身是矛盾統一的兩個方麵,表麵相分而內裏相連,且處於不斷的交流、溝通之中。“身腦原為一體,腦不過是身的一部分,同為生命活動所資借的物質條件。”身體和頭腦是高等動物和人類心理活動的生理基礎。梁漱溟認為,高等動物在長期的進化發展過程中,解決的僅僅是生命的延續和物種的留存兩大生命活動的問題,這是因為它們完全以本能適應世界;頭腦隻是為身體服務,知覺隻是為活動服務,“即知即行,知行合一,不分不割”。而在人類不斷演進的過程中,突破了圖存和傳種的本能,進入了理智一路,表現出了身心的精細分工,使得人類較之於動物,不僅有了第一信號係統的活動,而且具備了第二信號係統的活動。這使得人類不但有了保持內心平靜的內抑性,而且具有了主動性、靈活性和計劃性。因此,人類“知行之間往往很有間隔;間隔渺遠者,離知於行,為知而知”。
(二)身先而心後
梁漱溟明確指出:人的身體(確切地說應是人腦)是心理產生的前提和物質基礎。“從生物進化史看去,總是心隨著身發展,身先而心後,先有其身而後有其心。”他從側麵闡述了心理發生的生理機製:心理是腦的機能,身體(腦)是心理發生的物質保障和生理前提。如果說身是心之“府”,那麼,行為則是心理之“表”了。人心的物質基礎是大腦,發達的大腦使“人身內外活動的高度統一”成為可能,而當這種統一成了一種生命無止境向上的動力時,人心才真正得以產生,才真正具有了主動性、靈活性和計劃性,尤其是有了自覺性。而在梁漱溟的“人類心理學”視野裏,自覺是“人心之所以為人心的基本特征”。梁漱溟早在20世紀20年代便形象地描繪了心身關係的基本機理。他說:“唯心相滅,非心體滅。如風依水而有動相……故動相隨滅,非是水滅。”從生物進化史來看,隨著生物機體構造的發展變化,其生命活動力逐漸提高,最終從動物類的自發性飛躍至人類的自覺性,而自覺在人的個體生命和社會生命兩個方麵都是到後來才逐漸顯露發達的,就人類個體生命來說,從降生到長大成人,內心自覺的開發程度是隨著身體發育和社會交往逐漸增加的,也就是身先心後,心隨身來。而從人類社會生命來說,社會發展的曆程表現出自發性向自覺性的轉化,本質上也是身先心後。
筆者在2000年發表在《心理學報》上的拙文《再論梁漱溟心理學思想》中論述到,梁漱溟非常清楚一般動物與人的心理的差異,“講到人,離不開講人心,要必從人心來講,乃見人類之首出庶物。非然者,隻從其機體構造、生理運行乃至大腦神經活動來講,豈非基本上無以大異於其他許多高等動物乎”,人與一般動物同樣生活在自然環境中,人的心理之所以精細高明於其他動物,最根本的一點還是在於人的社會性,人的社會性的發展是人的心理區別於一般動物心理的重要標誌。“人類生命蓋有其個體生命和社會生命之兩麵……即人生以求人心,若隻留意在個體生活上而忽於其社會生活間,則失之矣。”人的大腦正是在與自然、與社會的不斷作用中,發生著由量到質的嬗變,而有意識的心理活動逐漸占據了人的心理的主導地位。正如梁漱溟所言的那樣:“大腦皮層越來越發達,抑製作用顯然愈來愈增加,而本能作用則越來越減弱。”
(三)心在身之先
梁漱溟認為,“人心是宇宙生命本原的最大透露”,從宇宙生命的本原來認識人心,則“心在身之先”。這是如何解釋呢?
所謂“生命本原”,依據梁漱溟的解釋,“即宇宙內在矛盾耳”。而生命現象則是這種“宇宙內在矛盾之爭持”。他指出,生物作為一種生命現象,是生生不息、新新不已的。但同時,生物進化雖然不斷翻新,層出不窮,卻在演化過程中“不免歧誤紛出”,“各落於所進之度而止”,唯有人類真正新新不已,“至今猶在發揮著宇宙生命的本性”。人類之所以如此,就在於“內蘊之自覺”。“此不落局限性的心,無所限隔於宇宙大生命的心”,便是“宇宙大生命廓然向上奮進之一表現”。換句話說,若從本原上來談,則是“心在身之先”的,因為人心是宇宙生命本原最重要的表現。而從生物機體(身)形成便有生命現象(心)來看,機體進化的同時生命活力越增強,也就是說,由於機體構造上的身心分工,身漸漸服從於心,心逐漸發展壯大,心越發達,身的地位越低。心身升降互為因果,所以身心又是同時發展,不分先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