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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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足足思考了四四夜,才像明白似的噓出一口氣。他望向歐陽夢香,隻見那絕美的麵龐在晨曦映照下,被滿地白雪襯托得出塵難言。
他搖了搖那顆圓圓的腦袋,嘿的一聲問道:「歐陽姑娘,妳是否覺得安心的死法有些古怪?」
歐陽夢香淺淺一笑,偏側過頭和老四掌櫃四目相接,柔聲道:「老實兄的意思是,安心大俠死得不安心?!」
今清晨大早,唐凝風他們一行突然出了客棧,快騎急行往西北而去。所以,咱們老實這一行人也不客氣緊跟著。
至於目的?老實,老實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有時候隨機應變,也是一項精密的計劃。」
咱們老字世家四掌櫃的名言是:「意難測,與行同運,才真是成就大事業。」
眼前歐陽夢香這一反問,老實的心頭不禁噗通好幾下。
他有那絲沒來由緊張的是,到底這個女人心細的城府極深,還是蕙質蘭心很能跟自己心意相通?
若要歐陽夢香對自己一見鍾情,咱們這位老四掌櫃老實實在不敢相信!
「安心大俠死時雙眼睜大滿布驚恐……,」歐陽夢香柔柔道著:「若以生死來看,安榜眼應該早就不放在心上!」
如果早已不怕死,那麼又恐懼什麼?!
老字世家四掌櫃挑了挑短眉,等著聽這位世仇家大美人的判斷。
「所以,安心大俠在臨終前一定看見令人十分駭異的景象。」歐陽夢香仍舊以一貫溫柔的語氣著,就像妻子對丈夫那種柔情:「依夢香看來,莫非是安心大俠看見了自己殺自己?」
自己殺自己?!
老實心頭又噗通跳了好幾下,臉色有些嚴肅起來。他正想開口,騎側在另匹快馬上的趙出行哼哈一大聲,搶話道:「這是什麼邪門事,怎麼可能――。」
「是有可能……。」
老實臉色沉重的朝歐陽夢香緩緩道:「莫非歐陽姑娘有那個神秘殺手的資料?」
他口中的神秘殺手,指的就是四前狙殺安心的人。
當時,在遠觀中,隻見那人以一式破喉手斃殺安心榜眼!
縱使安心在當時已受劍,但是看得出來腿上功力仍在。以安心的武學成就,就算剩一半內力,也絕對是高手。而高手,就不應該會死得那麼輕易!
「那個年輕人應該是兵王五子中的兵王離魂――。」
歐陽夢香淺淺一笑,道:「據和蘇魂大俠有不共戴之仇……。」
老實皺了皺那對短眉,喃喃一句:「兵王離魂,離命魂。原來是有這層含意?!」
有人將兒子的名字,為記念恩人而取其意。
如果,有人將自己的名字,為記住仇人而取!這種仇恨,是多麼驚人深刻?!
歐陽夢香溫柔一笑,不知是聽到老實的喃喃自語,還是心意相通,朱唇輕啟又道著:「兵王離魂取這名稱,除了提醒自己日日夜夜記住仇人蘇魂大俠以外,另有涵意……。」
老實這回終於忍不住道:「莫非他學的是攝魂大法?」
歐陽夢香在快騎上輕輕點頭,任憑清晨寒風掠麵。發梢處,有一抹蘭香似有若無的蕩漾在周遭空氣裏。
「不會也學會了……失傳四百年的奪人聖術?」老四掌櫃問得有點緊張,那嚴肅的表情前所未見。
「大漠地王那邊的消息的確如此――。」
歐陽夢香也輕輕歎了一口氣,有些關心的眼神看了老實須臾,道:「老實公子,據老字世家的心法最難以麵對施展的,就是這門奪魂大法?」
老實的臉色有些慘白。換了平日,他早就以冷靜鎮定的神情來麵對可能的危機。更何況歐陽家是世仇,當然更不能讓對方看出自己的弱點。
但是很奇怪,在歐陽夢香麵前,他竟然可以很放心。
很放心的將自己的憂心表現出來。
他有些驚疑的看著對方。歐陽夢香回以淺淺帶有鼓勵般的一笑。忽的,了一句讓四掌櫃差點掉下馬背的話:「兩年前本家的曉霧品菊宴,公子也曾赴宴過?!」
老實的確在兩年前,基於好奇與探測敵人虛實的心態,易容變妝混入歐陽世家的「曉霧品菊宴」。
他想看看,那位號稱「夢香留香還歸夢」的歐陽家下一代是個如何人物。
側臉見過後,咱們這位四掌櫃還挺可惜那個歐陽「公子」實在不適合在武林中打滾,如果能往藝術一途發展,那才是如魚得水。
甚至,他當時還閃過一絲念頭。如果這位俊俏勝美人的「公子」是個姑娘人家,能娶她回家的一定是個又幸運又幸福的男人!
老實現在有點心驚膽跳的是,那個念頭又閃了一下。
他驚恐的是,自己怎的啦?為何短短數日,心頭便擠進了兩個女人?龍征!歐陽夢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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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
「順其類者,謂之福;逆其類者,謂之禍。夫是之謂政。」
「有常道矣,地有常數矣,君子有常體矣。」
――荀子論篇
鄺山海就站在那裏,四四夜。他是在等藏雪兒的答案?!藏大姐並不這麼想。
因為鄺山海是博通古今的奇人。
這樣的一號人物,根本不可能用那麼點心思去慮想兒女情長的事。
鄺山海沒動,他們五個人加上維摩大犬也沒動。
四四夜恍惚即過,藏雪兒忽然訝異想到一件事――這四光陰,他們竟然可以不吃不喝,而且精神體力似乎興旺不已。
「妳不知道古人單憑餐風飲露就可以生存嘛?」
鄺山海像是讀穿了藏雪兒心思,冷冷語調有那麼一點嘲諷。
餐風飲露,是古傳仙家之術。以今日看來,「餐風」就是「呼吸」,「飲露」就是吸收一點點水份。
「哈哈哈――,難道這理是仙境?」宗無畏鬥然放聲大笑,音震林梢,嘿嘿道:「如果仙境是這般無聊之所,不如下地獄來得轟轟烈烈――。」
「得好,像句人話。」
鄺山海仍舊是那付傲氣睥睨,冷冷一哼:「不過你這子如果能回得到人間,先去救自己的兒子吧?!」
宗無畏一楞,掀眉沉聲道:「鄺前輩所指何意?!」
鄺山海那張滿布皺紋的老臉絲毫沒什麼表情,忽的又轉過頭朝兵王羽墨冷冷笑著。
當下,羽墨先生雙眉輕皺,卻仍是氣定神閑,淡淡道:「鄺前輩對本王也有所指教?」
「你心底頭也該有幾分明白――。」鄺山海那雙藏在無數皺紋後的眼瞳,閃過一抹精光:「奪人聖術,載舟能覆舟。那個離魂子你視如親生,當心能變萬人貌,忘卻自身麵……。」
兵王羽墨神色一肅,似是有話欲,終究又忍下。
鄺山海瞅了他一眼,嘿嘿幹笑兩聲,朝向龐動戰道:「你這個強盜海賊,死守著那些屁寶藏有啥用?明年普陀山大潮,全數卷回海裏葬魚肚。」
龐動戰臉色一白,兩眉飛掀如箭,沉聲道:「龐某藏寶之處,內洞伸延,亂石相阻,豈是潮浪可卷?」
「地大造之力,你懂多少?」
鄺山海不屑似的冷笑,道:「日前大震將你們全給送了下來,來年普陀大震,猶有過之,足以移山填海!」
龐動戰一楞,果真如此的話,那些十年心血的東海寶藏將化為子虛烏有,完全功虧一簣!
眼下,這位神秘莫測的鄺山海轉臉朝向龔下,冷嘿道:「普之下,你最親之人是令師。除此之外,有沒有第二人?」
龔下沒有回答,隻是輕搔著維摩大犬的耳際脖頸。
鄺山海繼續冷哼道:「唐凝風呢?他將會和一個半死又活回來的敵人,在皇陵墓地決戰生死……。」
藏雪兒忍不住輕呀,道:「前輩所言,是皇甫追日?」
「嘿――,這一戰勝負難料……。」
鄺山海像得意似的,道:「不過,如果那個皇甫子發了瘋以命換命,唐凝風最少也變成廢人!」
藏大姐一時吶吶接不下話,倒是龔下忽的了一句:「道盡眾人心中事,是順道或逆意?」
這一句,似乎打中了鄺山海布局!
「好子,頭腦倒是清醒――。」
鄺山海就是那麼一副唯我獨尊:「不過老夫所言,沒半句錯。哈哈哈,就是要你們搏命,大家才有機會出困,那又如何?」
話是沒錯,如果大家需要同心協力才有機會脫困,本來也是合情合理。隻不過鄺山海睥視下的傲氣,難免令人心中不服。
龔下卻似能有所體諒般,竟連續開口兩次,道:「名滿下,被困終生,嗔怒本來是掛記――。」
這話可令鄺山海也為之一楞。
的確,自己一生從五歲背易,十三歲通達,二十八歲創解「易林」、「易傳」、「火珠林」、「關朗易傳」、「皇極經世」、「河洛理數」,無不登峰新啟,普之下無一人可相並行。至於四十歲以降,自研自創「太乙數統宗」,可惜未竟之際,被顏龍月育困鎖於此,一待數十年。
想想自己一生前半,是多少達官顯貴、王公卿族慕名求教之人;而後半這數十年,被困居山穀不見人塵,簡直是無奈求生而已!
這些人來,正好讓自己大發一頓怒氣牢騷。
藏雪兒蘭質蕙心,見得鄺山海臉色幾番變化,順勢柔聲問道:「不知鄺前輩以何緣故為顏龍奇人誘引至這絕穀?!」
鄺山海神色當下轉了幾轉,眾人很明顯可以看出夾雜了憤怒、自責、驚歎、不滿種種情緒。好半,隻見他胸口起伏稍微平緩下來,這才盡量以鎮定的語氣道:「哼!顏龍月育在那幢滿畫山海經的禦殿內留了一函……。」
鄺山海眼神閃過好幾抹光彩,這才冷哼道出內容:「洪武四年正月,中原鄺山海發現此函!」
驚人,那顏龍月育早已算計好日後將有鄺山海此人行事。
眼前這位鄺奇人似是有所不甘,頓了頓口氣,片刻之後才從滿臉皺紋的口中哼哼接道著信函後段:「某人顏龍月育,於殿後山穀仙境林中相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