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正好是星期六,戴叔十一點鍾往我家打電話,讓我帶上兆裏賽布,到亂營街街口,在那兒同他會合。
電話是李楠接的,母親象母鹿一樣豎起耳朵,警惕地聽著,問,“誰的電話?”我姐飛快地朝我擠一下眼睛,說,“是個女的,找我爸的,約我爸到亂營街見麵呢!”一邊朝我爸喊,“爸,快來接電話!有人要跟你約會呢!”父親蓬亂著頭發,從小屋衝出來,母親搶先一步,抓住話機,聽見戴明理在電話裏笑,就朝父親大吼,“你真以為有女人找你約會喃?都這麼大把年紀了,還賊心不死,夢裏看花想美事呢,照照鏡子看看你的樣子吧!真讓我惡心!”
醉酒後的父親滿麵皺紋,眼袋耷拉,頭發亂糟糟的,確實狼狽,被母親數落得非常尷尬,就說我姐,“李楠你怎麼跟你爸惡作劇?你不知道你媽有病嗬!”母親說,“你才有病呢!都土埋多半截的人了,還是花花腸子花花心,老不正經的!”
父親氣憤起來,吼道,“明明是戴明理的電話嘛,你借題發揮胡攪蠻纏什麼?老戴要幫兆裏賽布安排工作,正中你的下懷,你不是巴不得他們趕快走人嗎?”
母親惱羞成怒,說,“我怎麼巴不得他們趕快走人了?我對客人不好嗎?他們好吃好喝的一住就是好幾天,我說過什麼了嗎?”
兆裏賽布連忙站起來,點頭哈腰說,“好著呢好著呢!嬸對我們好著呢!”
我說,“媽你也別生氣了,小心得心肌梗塞。昨天在馬伯家大家商量好的,戴叔今天帶兆裏賽布去藍宅,讓藍叔黎姨按排他們的住宿和工作,他們是暴發戶麼!”
母親立刻象觸了電一樣暴跳起來,指著父親的臉說,“天機泄露了吧?我就知道你沒有忘掉那個姓黎的臭騷貸!你一直跟我同床異夢,跟那個臭妖精藕斷絲連!平時你道貌岸然,裝得象個正人君子,其實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你以為你天衣無縫呢,我不揭穿你就是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做夢還喊那個臭婊子的名字呢!”
父親說,“又來了!又來了!魏玉珍你顧點臉麵,不要胡攪蠻纏了行不行?”
又瞪我一眼,說,“豹子你這不是無事生非麼!昨天我說什麼了?主意是你戴叔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知道你小子安的什麼心,你就是想看你媽這麼跟我鬧。你跟李楠一樣,都是心理變態!你們統統都是心理變態!”
我在火上澆了一碗油後,和兆裏賽布逃出家門。他們不知道亂營街在什麼地方,得由我帶著去,這是戴叔特別囑咐的。迄今為止。我從沒有見過真人藍承祖和黎素玉什麼樣子,隻見過他們年輕時候的照片。那是一張馬蓮窩子全體下鄉知識青年的合影,李薊南和黎素玉居中,旁邊分別是王皓,藍承祖,馬萬山,才德俊,六個人都屈著右臂,緊握毛主席語錄本,貼在胸前,都昂首挺胸著,做英姿颯爽狀。照片背景是兩座廢舊土園倉,後麵是收割後的麥田和荒野,天上被風吹的雲象羽毛一樣。照片上的李薊南高高瘦瘦,眉清目秀,臉部輪廓分明。藍承祖形容粗獷,兩眼瞪著,好象受了驚嚇一樣。黎素玉的腦袋依著李薊南,紮著兩個朝天的小刷子,額前的流海很有動感,明亮的大眼睛顧盼有神,是那種帶水的眼睛,這樣嫵媚的眼睛最容易讓男人魂不守舍,想入非非。
讀了父親的日記,可以想象男生們為她魂不守舍的程度。父親的日記記錄了他從愛上她到失去她的全過程。父親那時候非常敏感,特別多情,也十分留意和在乎別人對黎素玉的多情,其實當時真正對她居心叵測的,隻有藍承祖一個人。父親在熱戀階段疑神疑鬼又缺乏準確的判斷力,對欣賞和占有的界線也模糊不清。
父親把這張革命時期惟一的留影夾在他的日記本裏,日記本很厚,包著牛皮紙封皮,偽裝成一本書的樣子,藏在一排書的背後。母親對父親的行止一直虎視耽耽,吃醋幾乎遍及父親的所有女同事,包括女學生在內。她惟一不警惕的就是父親的書架和書房。她是個從來不讀書看報的人,但非常欣賞獨伴孤燈讀書冥想的丈夫,隻要看見丈夫在讀書她就絕不打擾識趣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