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煙雨樓穿過北裏胡同,我又回到了亂營街,十二月初的雪存不住,太陽強烈些,雪就融化了,街上到處黑水亂淌。我踮著腳尖跳著走路,路過馬五哥小炒店,看見窗子裏父親的背影,正和馬伯、楊智、賽麥堆在喝酒。他們的臉都喝紅了,高聲武氣地說話敘談。我估計擺這樣酒場子的肯定是李薊南。囊中羞澀的父親隻能在這樣的地方招待他的農民朋友。
我進去饒有興趣地看這四個朋友喝酒亂聊,酒和往事使他們打成一片,親密無間,放言無忌。
我這輩子隻有這麼一個爹,想到這一點,我跑到櫃台把賬結了。一百塊錢的小單我還能買得起。買過單後我又過去給楊智、賽麥堆各敬了兩杯酒,然後把十號院二樓套間的鑰匙交給父親,讓他們酒後到套間去休息,喝茶,想聊多久聊多久。
我心情很好,好心情讓我特能與人為善。
我鑽進我的小耳房,象特務一樣掃了院子一眼。
袁明快在小鏡框裏嫵媚地朝我笑著。我幸福地抽了兩支煙,一邊和袁明快擠眉弄眼,然後我檢查門是否扣死,順手把小窗的窗簾拉緊。
我爬進床下,把藏進舊報紙裏的那隻鞋盒摸出來,從鞋裏摸出那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那個暗紅色封皮的小日記本就在信封裏包裹著。我小心地抽出日記本,認真地翻看起來。
謝大年的筆跡粗壯有力,好像生著氣似的,他記錄的每筆賬後麵,好像都有一個大大的驚歎號。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期起,他一共記了五十七筆賬,每個當事人的名字、單位、職務、聯糸方式、受賄錢款數目、禮物數目、收受時間地點,都有清楚的記載。
這些人的姓名,我差不多能背下一半。他們最見不得人的秘密,現在都掌握在我的手裏,隻要我願意揭秘,這批大大小小的貪官汙吏,至少有一半得在監獄裏度過餘生,有的人還得挨槍子。
沒有人會想到這個要人命的小本子會到了我的手裏,連我自已都沒有想到。
從南冠園倉惶逃竄的賽布和羅流兒,沒有把秘密賬本掉落在野地裏,而是掉在了十號院的石鎖下麵,可能是慌亂中被石鎖絆倒了,那個本子正好掉在石鎖和牆根的縫隙中。我當時正好憋著一泡尿,跌跌撞撞逃回地下室的賽布羅流兒,沒有想到我正醒著,我對著水池撒尿,院門透進來的街燈亮光,讓我看見了石鎖下麵的一樣東西,我猶豫的一下,彎腰把它撿了起來。
當時大概是下夜四點鍾左右,整個十號院像墳場一樣安靜。夜空深沉,冷星眨眼,我飛快縮進屋,打開小台燈看清撿到的是什麼東西,直到天亮都沒有再睡。我用了幾個小時,想明白了,這個許多人都想要的東西的沉重分量,它的價值和用途,足以改變我一生的命運,上帝把機會給了我,我當然應該很好地利用它。
我決定把它藏起來,靜觀局麵的變化。
我還為自已找了一個藏它的理由,我如果把它交出去,等於檢舉揭發了賽布和羅流兒。後來他們暴露了,秘密賬本的下落變得更加撲逆迷離,我發現不可能有人會懷疑到我,隻要自已不出紕漏,就萬無一失。
刑偵組的警探們不會為一件不可能找到的東西白費時間,確信找不到後,他們會放棄。時間會慢慢地淡化它,最後被人忘卻。
所以我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決不貿然行動。而且還放出一股懷疑風,秘密賬本也許就根本子虛烏有。賽布羅流兒證實確有此物後,我不敢再放此風了,因為持此懷疑論有可能被人懷疑。
隱蔽在暗處觀察事態的發展,很有意思。由於賽布羅流兒的入室偷竊案已經查清,謝大年案的眉目隨之變得更加清楚,殺人凶手吳猷的畫像到處張貼著,秘密賬本找不到並不影響警方追緝凶犯,吳猷即使是白寶山第二,也難逃天羅地網。
警方眼下正在集中精力和警力追凶,我覺得我的行動可以開始了。
我對著小鏡框裏的袁明快深呼吸一口氣,為了她我不再等了,我得有一筆錢,我對靠取悅於黎姨換點殘湯剩羹的生活已經非常厭倦,越來越沒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