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草通常生在絕情峰極險之處,以張無忌此時此日的修為,要取它並不為難。
他按照綠萼指點,踏過橫梁,在對麵山崖下垂頭尋覓,果然見到一種小草,通身紫紅,湊近一聞,又是惡臭熏人,與綠萼描述全無出入,想來定不會錯,當下伸手摘了許多放在懷中,歎了口氣,直起身來。
這些日子他為這解毒之法思前想後,費盡了思量,隻怕萬一難治情花之毒,楊過反而被草藥毒斃。但既然自己早聽過神雕俠的故事,他又怎麼會因情花而死在此時?現在從頭想來,卻覺得自己關心則亂,實在是可笑可歎極了。
他想到此處,忍不住將整個故事在心中又過了一遍,想到了陸無雙和程英的名字,想到了小龍女,想到了郭伯伯、郭伯母、襄兒——想到楊過。想到他在襄陽城前,萬人之中,將韃子大汗蒙哥擊斃馬下,保大宋十數年平安,他會成為何等樣的英雄。想到自己在潭中撈他起來的時候,他可一點兒英雄氣概也沒有,還迷迷糊糊地衝著自己叫‘媽媽’,想到他笑著安慰自己說:“就陪你一輩子在穀中又如何呢?”,想到他在華山之巔問自己:“萬一咱們一起死了,你心中可後悔麼?”想到他在陸家莊當著數千人的麵說:“就是斬我一千刀、一萬刀,我也不和無忌分開!”想到他說:“無論是生是死,我隻願意跟你在一起。”想到他說:“我打賭從來也不會輸。”想到他說:“此時心情,便於當日你於情花之畔對我發誓時一般無二。”想到他總是笑嘻嘻的叫自己‘媳婦兒’,想到他嘴唇上柔軟的溫度,想到自己早就習慣了看他的眼色行事,想到他拍著自己腦袋叫“傻瓜”,想到這數番同生共死,千鈞一發之際終於化險為夷……想到……他最後會變成一個閃閃發亮的標誌,但在神雕俠的故事裏,並沒有自己的名字。
自己大概就是為了救他一命,才會遇到了他,才會來到這裏,足足穿過了一百年的距離。
雖然我救不了自己,但是總算救得了你。須知人與人終有一別,便算是父母至親之人,也難以長相陪伴。就算以後再也不能相見,隻要你能在偶爾掛記於我,那也夠了。
可是……雖然已經不停的在心裏說了幾十幾百次,為什麼卻還是覺得孤單淒涼,難過無比呢?為什麼眼淚一直忍不住呢?
楊過趕到斷腸崖前,正見張無忌獨個兒坐在崖邊一塊大石之上,怔怔的看著朝陽,他有心想嚇他一跳,就悄沒聲兒的施展輕功摸了過去,誰知走到近處,卻聽見他嗚嗚嗚的在哭,一張臉上淚痕交錯,擰巴得像隻花貓。
此時天剛破曉,東方旭日初升,滿天雲霞流光溢彩,山穀中鮮花盛開,霧氣隨風飄蕩,對著這等美景,任誰心中都忍不住要生出幾分貪戀之意。楊過隻道生死之間,他恐怕一時心有所感,情不自禁。想到此處,心中也不免一酸,又怕張無忌見自己如此更加難過,忙用袖子在臉上擦了兩下,笑嘻嘻的跳到他背後,伸手一拍,叫道:“媳婦兒,你今年多大啦?”
張無忌被他拍的猛然一驚,回頭見是楊過,心中戒備全放了下來,呆呆的回道:“十七歲。”
楊過笑道:“嗯?十七歲?我還以為你隻有七歲呢。那麼大的人啦,哭起來倒像個妞兒。誰欺負了你?”說著抬手仔仔細細把他臉上的眼淚鼻涕都給擦幹淨了,退後一步又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道:“幹淨啦。”
張無忌被他說的臉上一紅,忙把頭扭到一邊。楊過也不以為意,擠到他身旁坐下,攬了他肩膀,兩人一起靜靜的看著日出。
看了一會,直到太陽升的高了,耀得眼花,他方才開口道:“你心裏難過麼。其實也沒什麼,你想啊,陰世縱有千般苦刑,咱倆也還是一起,上刀山、下油鍋,我都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