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已經淅淅瀝瀝地下了三日,可天色還是沒有轉晴的意思。萬裏愁雲慘淡,把整片青陽山壓得昏昏沉沉。當中最為高聳的主峰,更是被陰雲縈繞得晦暗無比,就算在正當午,也透不下半縷日光。
這三日,整個太清觀都在忙碌,似乎連石頭和草木,也帶著股子緊張兮兮的情緒。這一遠近揚名的名門大派,在過去八百年一直受世人敬仰。尤其在十年前的絕穀役之後,更是奠定了全天下首屈一指的地位。
但是,就在千機窟一戰之後,太清觀元氣重傷!
連觀主玄一道人在內,諸多修為高深的道人殞命。八卦陣千餘弟子,算上傷殘的,也隻活下來不足五百人。而那些守在觀中的近千名弟子,每一個都傷得奇重,就算耗光了所有的傷藥,也隻有一成被救活。
如之前所說,所有活著的人都在忙碌。但隻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道,踱步在近乎頹敗的道觀中,駐足在每一個院子,每一間房屋。與其他人的焦慮大為迥異的是,老道臉上一直掛著些笑意,三分淒楚,但更多的是七分釋然。他時而舉目四顧,時而抬頭望天,時而出神地想著什麼,又時而喃喃說著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話。
有一個房間,老道經過得次數最多,卻從來不進去。這個房間裏,原本住著亡故的觀主,玄一道人。現在這房中沒有住進新的主人,門戶緊閉,平平靜靜的。玄一生前,常常閉門不出,所以這份平靜仿佛一直都沒有改變過。
老道又一次來到房前,佇立許久,負在身後的手抬了起來。把道袍的袖口抖到手腕一下,曲起指節,在房門上輕輕叩打。
“玄徽師叔,您在這兒啊,弟子有事稟告。”說著話,老道背後又趕來一個道人。這道人鬢發間也摻了白霜,看年紀應在五十歲上下。這便是清字輩首徒,也是如今的太清觀觀主清衍。
玄徽的俗家名字叫孟宛龍,身為玄字輩中繼玄一之後的二弟子,他的另一個身份則是太清觀傳功道人。
孟宛龍回過神,嗬嗬一樂,道:“掌門大駕,有失遠迎,玄徽給您老人家見禮嘍。”
見孟宛龍真的作勢要拜,清衍忙趕過來纏著,說:“師叔您別開這麼大的玩笑,這是折煞我啊。”
卻不料孟宛龍身子隻是躬到了一半,突然腳底猛蹬,雙掌八卦連環,罩住了清衍全身的多處要穴。清衍先是一驚,立馬明白孟宛龍是在試他,也就毫不動用元力,和孟宛龍對掌。
兩人你來我往,眨眼功夫拆了二十多招。孟宛龍越來越喜,最後哈哈大笑,道:“好!你當掌門,丟不了太清觀的臉!”
清衍撤開一步,施禮說:“師叔過獎,弟子……”
可孟宛龍卻沒有罷手,進步跟上一掌,把清衍打得連退數步,又一指彈在了清衍腦門上。
清衍被打懵了,孟宛龍卻說:“記住了,今後你身為掌門,任何時候都鬆懈不得。不然不止你一個人挨打,整個太清觀都要跟著吃苦頭。”
清衍恭敬道:“師叔教誨,弟子定當謹記。”
這時突然有人遠遠喝倒彩,嚷道:“你這老不要臉的,人家都停手了,你還打!”
孟宛龍扭頭一看,見是郝陽和幾個後土教的人。孟宛龍也不氣惱,隻道:“把柄落在了你們手上,我也隻好滅口了。”說完,好像真的就要追過去,嚇得郝陽他們抱頭鼠竄。
趕跑了後土教的人,孟宛龍問清衍說:“有什麼事就說吧,不過先說好了,我可懶得和你們一起忙裏忙外。”
“那是當然,師叔保重身體便好。”清衍心裏知道,孟宛龍並非是要偷懶。從他的神情舉止上看得出來,這看似隨意的踱步,其實是在琢磨著至關重要的事。
清衍稟道:“師叔,我想說的頭一件,就是啟蠻師弟的事。自打那天師弟回來,就一直昏睡著,可他脈象平穩,麵色紅潤,外傷也都愈合了。蘇欽宇少俠也說,師弟他心緒寧靜,神智也沒什麼大礙。可真奇怪了,為什麼就是醒不過來?”
孟宛龍默然片刻,道:“其一,在對付血天宗的時候,小蠻他真是累壞了。也多虧他身子壯實,元力渾厚,不然換成別人早該沒命了。其二,依我看小蠻肯定追上了凶手,但也從中知道了什麼讓他承受不了的事。就好比你餓得難受的時候,便不得不吃飯。小蠻他是心神繃得太緊,就不得不一直睡著。等吧,隻要身子無礙,遲早會醒過來。”
清衍點點頭,猶豫著想說什麼,卻話到嘴邊吐不出來。孟宛龍戲謔道:“常言道,貴人懶語。你當上了掌門,難道也懶得說話了?”
清衍忙說:“師叔見諒!弟子實在是不知所措……唉,這幾十年加到一起,也不及這三天戰戰兢兢。先師錯愛,把這麼大的事情托付給弟子,可這……實在想不通,為何我太清觀八百年雄厚基業,卻也受此重創?又為何有兩儀續命散和仙芝培元露這兩種靈藥,都保不全這些同門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