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康熙大帝·驚風密雨 5(1 / 3)

三藩王密聚雲南府

眾謀士獻計反清廷

巍峨壯觀的平西王府邸高高地矗立在雲南府城郊的五華山上。一座座龍樓鳳闕,或紅牆遮擋,或綠竹掩映,依山勢錯落有致地散布在溪流縱橫的峰巒間。方圓數十裏雲樹蔥蘢、氣象氤氳,彎彎曲曲的盤山道,一層層的大理石階蜿蜒曲折直通雲天,一入山便使人有飄飄欲仙的感覺。這裏原是前明永曆故宮,吳三桂接手之後又煞費苦心大加修繕,經過近三十年的經營,早已不是它原來的模樣了。後山修造的一排排大石屋,是吳三桂的藩庫,裏邊的金、玉、珠、寶、瑤、珙、璧、圭疊積如山,庫房旁鑄錢司的作坊裏還在日夜不停地化銅煉錫。武庫裏已貯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可是劍、刀、鐵、鉞、矛戟、弓矢、槍、戈、燧、炮,都還在不停地鑄造、更新。在銀安殿兩旁的一個個廊房裏,設著兵馬司、藩吏司、鹽茶司、慎刑廳、鑄造廳……一切都按朝廷建製設置,不過簡化了一點,變了變名字。山下高大的仿漢闕向四處延伸,北通平涼,西接青藏,東連黔粵,南抵緬交……所有這一切,構成一張無比龐大的網絡,而牽動這張大“網絡”的中心人物,便是先降李自成,再投多爾袞,引清兵大舉入關的吳三桂。

吳三桂此刻正坐在銀安殿西側王府花園的列翠軒前觀賞歌舞。和他並肩而坐的,一個是從北京秘密繞道而來的耿精忠,一個是已經從廣東來了半個月的平南王之子尚之信。他們已在這裏磋商、觀看了兩天,各方的情報都彙集得差不多了。

“二位賢侄都看過了,”吳三桂微笑著轉臉對尚之信道,“我這裏怎麼樣?”

“太美了!”尚之信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草坪,吳三桂最漂亮的兩個侍妾四麵觀音和八麵觀音正在演“天女散花”,舞得長袖飄飄,蓮步輕移,翩若驚鴻,蜿若遊龍。尚之信看得出神,竟像沒聽清吳三桂的問話,格格笑道:“這還用老世伯問?真是一對兒人間尤物!”旁邊的耿精忠很討厭尚之信的粗俗,聽他話不對題,忙岔開道:“我雖來得遲些,昨日看過老世伯這裏的局麵,真像是幹大事業的,恐怕尚世兄那裏也未必有這麼多的軍馬糧餉!”尚之信仍然心不在焉、讚不絕口地笑道:“美人香草,香草美人,這是多好的局麵!我就看不慣那些旗裝姑奶奶,大腳片子蹬了個‘花盆底’,挺胸凸肚的,沒一點兒風韻。像老世伯這樣的大英雄,正該配有這樣的絕色佳人。”說著側轉臉來,向廂屋裏的內眷看了看,見隻有一個老態龍鍾的張氏福晉,便又問道,“怎麼沒見如夫人?”

這是在問陳圓圓。吳三桂不禁皺了皺眉頭,暗暗思量:從尚之信上山以來的表現看,是個十足的飯桶加色鬼,靠這樣的人共事能行嗎?吳三桂隻好無可奈何地幹咳一聲,笑道:“她已經老了,近幾年又體弱多病,我在西峰上給她修了一座水月庵,讓她在那裏靜養……”說罷,喟然歎息了一聲,說道,“陳圓圓和我情分重,這是真的。但也不像民間傳說的那樣,我姓吳的‘衝冠一怒為紅顏’,才引清兵入關。這也真是小看了人——我本來是衝冠一怒為社稷!哪裏想到後來竟弄成了這樣的局麵!”

“現在也來得及挽回,不過再遲就不成了。”耿精忠對美景美色都看不進去,憂心忡忡地說道。這次進京見了康熙,他心裏很有點犯嘀咕;本來對吳三桂的實力,他充滿了信心,現在有點把握不定了。康熙的豁達風度對他有著巨大的吸引力,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並不像吳三桂說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兒。想了想,耿精忠笑道:“傅宏烈僅受到革職處罰,說不定還要重用,有人傳說要把他派到廣西來。你們二位可要小心一點兒。”

聽了“傅宏烈”三個字,尚之信微微一怔,說道:“這人稱得上是個人物,除了會寫幾篇馬屁文章,軍事上也能來幾下,是一塊扭股糖,沾惹不得。”

吳三桂聽著,不禁微笑道:“這不要緊,傅宏烈我有辦法對付,你們放心好了。”

“好,”尚之信咧嘴笑道,“有老伯擋著,朝廷不和娘娘睡,咱弟兄就不要管他這扯淡的事了。”

耿精忠一向以儒將自許,很聽不慣尚之信這種粗俗不堪的言談,輕聲一笑說道:“之信兄,大意不得啊,一個傅宏烈,一個孫延齡,都在你的地麵哩!”

“世兄果真把我尚之信當作酒色之徒了!”尚之信看看吳三桂,忽然噗嗤一笑,“我這人幹什麼事便想什麼事,這會子坐在這裏看戲,就要把心思用在‘色’上;等日後真個境內有事,自然要一心用兵。和文人碩儒打交道,我就將心思用在‘道德’‘文章’上。熊掌吾所欲也,魚亦吾所欲也,我偏要二者兼得,豈不妙哉?孫延齡刁猾近利,善觀風色,並不難對付;傅宏烈嘛……我隻向老世伯借一個人便能對付!”

“誰?”吳三桂吃驚地問道,耿精忠也訝然地注視著尚之信。

“汪士榮!”尚之信嬉皮笑臉地答道,“傅宏烈的把兄弟。”

“汪士榮有公務出去了。”吳三桂真的對尚之信刮目相看了。這個滿臉橫肉的家夥,上山來一直把自己裝成個包,誰料他竟有如此一招,正是所謂胸有城府之嚴,心有山川之險了。吳三桂不由得欠欠身子,笑道:“想不到賢侄這會兒才真人露真相!聽人說,你在廣州生吃人肉,可是有的?”

“誠然!”尚之信冷冰冰說道,“此乃禦兵之道也!我的下屬多是從山上收編來的土匪,我不凶悍殺人,他們肯服我?家父帶一輩子兵,卻沒有瞧透這一層,所以他們都不聽他的——無毒不丈夫嘛,我這塊荊山璞玉,隻好裝成一個山大王了。”說罷仰天大笑。

這樣的心術太可怕了,耿精忠竟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這個姓尚的,上山半月有餘,滿口粗話,舉止荒唐,連老奸巨猾的吳三桂都被瞞過!但這又何必呢?耿精忠略一沉思也就明白過來,尚之信喬裝癡愚,是在等自己,觀察自己!他又偷眼瞧了吳三桂一眼,吳三桂卻似全不在意,不但不責怪,反而十分高興。吳三桂原來擔心廣東局勢難以維持,現在他的顧慮一下子解除了。吳三桂興奮地立起身來吩咐左右:“請劉玄初先生,還有夏國相、胡國柱他們也來!”說著又對耿、尚二人笑道:“你們不是說四麵觀音、八麵觀音是絕色嗎,請再觀賞一下十姊妹們的演技吧!”說著便拍了拍巴掌。

隨著掌聲,兩位觀音的演唱戛然而止,列翠軒西廂房簾櫳一動,便聽到細細的珠搖翠晃、佩環叮當的聲音,十個妙齡女郎含羞帶笑,懷抱琵琶款步而出,輕盈得好似柳絮拋風、浮蓮戲水,排立在綠草坪上。為首的阿紫尤為引人注目,她粉黛淡施,蛾眉輕掃,明眸傳情,雙目生輝,配著綠草坪上的點點黃花,更加豔光照人。再看那四麵、八麵二位“觀音”,雖也是桃花人麵,卻頓失顏色。耿精忠不禁歎道:“今日方知‘六宮粉黛無顏色’佳句的妙處!”尚之信手托下巴,似乎在專心致誌地品評著美酒佳釀。

劉玄初、夏國相、胡國柱,由吳三桂的貼身侍衛打虎將軍皇甫保柱引著,從東邊月洞門魚貫而入,王永寧、馬寶一幹武將也都跟了進來,在吳三桂的左右兩側依次坐好。保柱挺胸凸肚,手按寶劍立於吳三桂身後。吳三桂一邊命阿紫他們開始演奏,一邊笑謂耿精忠、尚之信道:“二位賢侄的鑒賞不謬,此乃小女吳梅派人從杭州專門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