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康熙大帝·驚風密雨 8(1 / 3)

李雨良夜半誅飛賊

劉清源設宴待刁客

店主還沒睡,正坐在前店門耳房裏燈下盤賬,見他四人半夜裏要出店,嚇了一跳,旋又笑道:“有甚事爺台何必這時候出去,要叫個妞兒,三兩銀子打發個夥計出去就辦了……”康熙尚未聽明白,狼在旁斷喝一聲:“放屁!快開門!”店主見他凶巴巴的,嚇得一句話不敢再說,自出來開門放他們出去。蘇麻喇姑一腳踏著門檻,沉著臉對店主道:“你就在這守著,我們一會兒就回來。”康熙見他嚇得可憐,笑道:“那也不必,你警醒著點,聽著我們回來叫門就是。”

雪下得足有半尺多厚,天空兀自翻卷著鵝毛片子,紛紛向下落。來到街上,那哭聲更顯得淒厲陰慘,人毛發。靜靜細聽,顯然是個老太太在嗚咽,口裏還喃喃訴說著什麼,聽得不甚明白。四人尋聲踏雪而進,果見離店不遠,臨街一間破茅草屋裏閃著燈火——哭聲就從這裏傳出——連門也沒有閂上,狼上前輕輕一推,四個人便挨次閃了進去。

一進屋,康熙就驚呆在那裏——這真是一幅活地獄景象,丈餘見方的屋子空落落的,爐燼灰滅,一絲暖氣沒有,從門縫裏飄進的雪鋪了薄薄一層。一個六十歲上下的白發婆婆守著慘焰幽幽的瓦台小燈,趴在爛木片釘起的炕桌上,已經哭得麵目虛腫,聲斷氣咽。炕上直挺挺地橫著一具屍體,也是白發蒼蒼,臉上蓋著一張黃裱紙,身下鋪一領破席,身上蓋著一床百結如鶉的破絮。看著這淒慘的景象,康熙從心底裏打了一個寒顫。

老婆婆聽見有人進來,抬起皺得核桃殼一樣的臉死盯著這四個衣飾華貴的人,先是呆滯得像木頭一樣毫無表情,忽然又爆發出一陣哈哈嘿嘿的傻笑:“又來了?你們看看還有甚好的,就都拿去吧!把我也弄去吧!哈哈哈哈!”笑著笑著又“嗚”地一聲哭了起來,“唉——我苦命的兒,天殺的老頭子啊……”

“老人家,”康熙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當年鼇拜在乾清宮揎臂揚眉大肆咆哮逼詔迫命之時,他也不曾有過這種恐懼中帶著透骨徹膚的感覺。他一邊掩上柴門,一邊輕聲說道,“您……您別怕,我們是過路客商,投店不著,想進來避避雪,不知道您家遭了這麼大的事……我們略站站就……就走。”這位越在險惡境遇下越能伶牙俐齒的皇帝不知怎的竟發起抖來。他想近前安慰,見那老婆婆晶亮的目光,又畏縮著站住了。蘇麻喇姑倒還穩得住心神,上前輕聲問道:“這位大爺幾時歸天的?家裏隻有你兩位老人,連個兒女照應也沒得?”

“兒女?——女兒呀!”老婆婆又號哭起來,卻是一滴眼淚也沒有,隻雙手抽搐著在空中廝打著大叫,“我可憐的女兒,前世的冤家呀——你們還我的女兒啊!”她已經遏止不住自己,瘋人一般在炕上跳起來,站在屍體旁顫抖著、抓撓著,嘶啞的聲音愈號愈高。康熙再也不敢聽下去,蘇麻喇姑也驚得向後一個踉蹌,扯了康熙拉開門就閃身出來。狼也是親貴子弟,哪裏見過這個?慌忙也跟了出來,隻魏東亭沉著些,臨走時丟了一錠銀子在老婆婆的炕桌上。

康熙逃到街上,兀自怦怦心跳不止,見狼、魏東亭他們先後也跟了出來,連連搖頭道:“可怖,這太嚇人!朕實在終生難忘,也實在不知民間如此之苦——明兒狼以香客身份周濟一下這貧婆婆吧!”

四個人沉默不語,邁著沉重的步履回店,柔軟的雪在腳下發出吱吱的聲響。一陣嘯風卷起雪塵撲麵襲來,道旁的樹不安地晃動了一下。魏東亭打了一個冷顫,陡然想起鼇拜搜查索府謀害康熙的那個令人驚悸的夜,不由放緩了腳步,按劍回顧,走到門前。魏東亭借著雪光,竟看見一小片殷紅的血跡被薄雪蓋了一層,突然雙臂一擺大叫一聲道:“狼,護好主子!”一個箭步躍上,使了一個“後羿射日”,雙掌推開門戶,“啪”地猛擊在門上,店門“嘎啦”一聲便向後倒去!

這一下事出突然,不僅康熙不防,門後躲著的三個彪形大漢也全然不料魏東亭這一招,竟有一個被砸倒在地上。接著三人大吼一聲從斜刺裏躥了出來,三柄大刀舞得呼呼生風,包抄著直逼康熙。魏東亭、狼兩個一前一後護住了康熙和蘇麻喇姑,抵死不肯後退半步,連腰劍也沒空去抽,隻以空掌接白刃,打得團團亂轉。蘇麻喇姑急得扯著康熙東躲西閃,一邊高叫:“裏頭的奴才都死淨了麼?還不出來?”

話音猶未落,牆上已有七八名侍衛輕輕躍下。大門一響,這幹侍衛早已被驚動,他們都是魏東亭從大內精選的高手,極善夜戰,都不走大門,不出聲響地越牆而出,飄然落地,將三個刺客團團圍住。但這三個蒙麵大漢功夫精湛,在一群高手圍攻之下,隻防著魏東亭,對其餘人竟似不大在意,並無逃走的意思,反而越戰越勇。但這一來眾寡之勢倒轉,康熙已脫離危險,忙吩咐狼:“進去再叫幾個人來,安慰著老太太不要受驚了!”

狼答應一聲正待進店,忽見雨良道人執著拂塵大踏步出來,站在石階上略看一看,大聲道:“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