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三藩君臣議對策
釋天足培公代草詔
吳三桂請求撤藩、回遼東養老的表章,比尚可喜、耿精忠的撤藩奏折整整遲了三個月才送到京城。這期間,為辦事方便,康熙命熊賜履、索額圖和明珠都暫時住進乾清門西的侍衛房內,協助處置朝務,從提調駐防軍隊,探詢各方麵動靜,到統籌耿尚二藩的沿途供張、駐蹕關防,……六部官員白日抱著一疊疊文案在門前挨號回報事宜,黑夜取走批閱過的文書,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每日堆積如山的軍報、文案由他們三人先彙成節略文字報送康熙,待裁決後,分發各部照旨行事。
“吳三桂總算識大體。”熊賜履不禁舒了長長的一口氣,臉上浮出了一絲血色,笑道:“能不動兵戈平安撤藩,這不能不說是國家之福、社稷之幸!”
索額圖撫著額前半寸多長的頭發,顯得有些憂鬱,聽了熊賜履的話,半晌才道:“東園哪,未可樂觀過早呀!吳三桂的折子裏我看話中有話,牢騷很大。幾時他人到了北京,咱們才能一塊石頭落地呢!”說著便轉臉看明珠,明珠正以手支頤沉思著,他附和地笑了笑:“我看索公的話是對的。吳三桂這個人固然要聽其言,更要緊的是觀其行。他孫子吳世瓊和耿繼茂在尚之信那裏密議之後,突然陸續請求撤藩,這裏頭難說沒有文章。我還是老脾氣,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圖海建議調洛陽的兵還要按期出發——伍先生曾說過,不能戰便不能言和!”索額圖不置可否地鬆動了一下腿腳,說道:“打仗,不是一件輕易的事,一開戰你就明白打仗是怎麼回事了,我可是帶過兵的!”
正說著,康熙散穿一件石青緞麵的中毛羊皮褂,套著巴圖魯背心,拿著一疊子紙過來。新選進養心殿的內務府總管黃敬搶前幾步挑起簾子,笑著道:“諸位大人,皇上來了,請接駕。”
“免禮吧!”康熙大踏步進來,在居中的椅上坐下,用手抖了抖那疊紙道:“你們怎麼看?吳三桂這個折子可信麼?”
聽熊賜履將三個人的意見約略說了一遍,康熙久久沒有說話,一邊吃茶沉思,一邊來回翻閱審視著吳三桂的奏章,良久才道:“他這個折子裏說的,確實是弦外有音,朕已經看了兩遍了,要仔細應付——熊賜履,你把朕用指甲掐過的地方再讀一下。”
“是。”熊賜履雙手接過奏折,略一過目,輕聲讀道:
“……臣自順治元年,以猥瑣之身從龍行空,附驥絕塵,即受先聖主不次之恩,委以專閫之任,膺以無尚之爵,仰恩俯歎,淚濕重枕……惟當以犬馬之年效死於當今,報忠於先帝,本不應惜身愛命,憚勞畏巨,然近年來精竭力疲,且患目疾,深恐以臣之耄耋庸聵,誤聖上臻隆治化大圖,有傷先帝知人之明,則臣罪不可逭矣!請辭藩國之位,退養遼東,庶幾朝廷不慮西南之憂,三桂可免敝弓之愆,則聖主愛我深焉……
“什麼西南之憂,不就是說朝廷信他不過麼?”康熙沉吟道,“這個‘敝弓之愆’,聽著像是自責自歎,其實也是發朝廷的私憤,說朕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索額圖,你怎麼想這件事?”
“主上所見甚明,”索額圖道,“不過隻要吳某肯撤藩,這些話便都是小節,聖上可不必理會。”
“嗯,好!”康熙笑道,“他肯撤藩,這點子事兒朕當然能諒解,就怕他說的未必是真話,所以來與你們商議一下,看這個折子該怎麼批。”
明珠聽了嘻嘻一笑道:“請熊公擬一稿,主上裁奪就是了。”熊賜履撚著胡子想想說道:“臣以為回避吳三桂這些悖謬之語,模糊稱讚‘王誌可嘉,所請照允’即可。”
康熙聽了搖搖頭,見周培公抱著一疊文書進來,便笑道:“你去傳話,叫李光地遞牌子進來!”黃敬忙道:“萬歲爺,李光地丁憂了,正交辦差使,預備星夜赴喪呢!”
“哦,是父親,還是母親?”
“是——父親!”
康熙沉默了,像李光地這樣的新進翰林,奪情是沒有道理的,想了想笑道:“就是丁憂也罷,叫他進來,再叫上他那個福建同鄉陳夢雷也來。”
周培公答應一聲正要走,康熙卻止住了:“不用你去,讓黃敬去傳旨。”說著轉身吩咐黃敬,“叫他們上來,你回養心殿給朕多磨點墨,朕寫完字還要出去走走,你不是說要帶朕去幾個好地方玩兒的麼?這裏不用你來侍候了。”他對黃敬本無成見,自內務府選他到養心殿這些日子看來,不但人誠實,話不多,而且對康熙的穿戴、冷暖十二分經心。但小毛子曾傳過話來,說他似與吳應熊有聯絡。這裏在商量大事,康熙不得不支走他。
黃敬去了一會兒,李光地和陳夢雷便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康熙吩咐守在門口的穆子煦和強驢子:“趕開來回報事情的官員和太監,閑雜人一概免進,朕有要事。”
“臣以不祥之身辱聖上召見,不知有何聖諭?”李光地一邊叩首行禮一邊說道。陳夢雷卻一言不發地跟著行禮,用目光揣測康熙召見的用意。
“這是吳三桂請撤藩的折子,你們看看。”康熙說道,“周培公你也說說,朕今日專聽你們幾個小臣的看法,如何回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