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康熙大帝·驚風密雨 39(1 / 3)

吳三桂假意責馬寶

孫延齡斬將樹反旗

折爾肯一行緊走慢走將近一個月,直到九月,才抵達殺機四伏的雲南府。

折爾肯與吳三桂原是老相識。當日吳三桂在遼東駐防,尚未歸順大清,折爾肯作為一名信使,二人便常有來往。如今撤藩,朝廷派了他來,自是最為合適。但他畢竟多年不與吳三桂互通音信,對這位反複無常的王爺覺得有些把握不住,路過貴陽城時,便多了一個心眼兒,把黨務禮和薩穆哈二人留下。明麵上,是幫平西王辦理一路上的飲食、車馬,準備迎候北上的吳三桂眷屬。其實內裏邊是怕一窩兒讓吳三桂端了,連個回京複命的人都沒有。

一切後事預備停當,折爾肯和傅達禮方帶著扈從隨行二百餘人,熱熱鬧鬧地進了雲南府。當晚住在驛館,同朱國治密商一夜。第二日便由朱國治作導引,排開鹵簿儀仗,直趨五華山。

其實他們一入貴州,一行一動吳三桂都了如指掌,隻是裝模糊兒,照舊以吃酒聽戲作樂,擺出一副胸無大誌的模樣,此時聽得欽差已到山下,便故作慌張,命人:“放炮,開中門接旨!”

石破天驚的三聲炮響在五華山峰巒間震蕩,壯麗巍峨的王宮正門大開,幾百名儀仗校尉身著錦衣,頭戴纓頂,腰懸佩刀,手執四吾仗、四立瓜、四臥瓜、四骨朵,並節鉞、斧、鐙、矛、戈、旗、劍,從儀門緩緩而出。裏頭早有細細鼓樂聲傳出。欽差正使折爾肯手捧康熙敕書,帶著副使傅達禮泰然自若地立在儀門外等候接旨。見平西王吳三桂頭戴飾著十顆東珠的金龍二層親王朝冠,身著石青蟒袍,外罩五爪金龍四團補服,輝煌耀目,滿麵堆笑地迎接了出來。兩手輕輕一甩,放下雪白的馬蹄袖,先打了個千兒道:“奴才吳三桂,恭請萬歲聖安!”便在鼓樂中從容不迫地行三跪九叩首大禮。

“聖上躬安!”折爾肯見他以隆重的禮儀相迎,略覺放心,便將敕書一擎,算是代天受禮。接著便換了一副笑容,將詔書轉給身後的傅達禮,雙手扶起吳三桂,自己單膝跪下,打了個千兒笑道:“下官給王爺請安!給王爺賀喜!九年前在京曾榮見王爺一麵,如今瞧著竟又年輕許多,王爺可謂福大如海呀!”

吳三桂哈哈大笑,一手挽起折爾肯,另一手便將二人向裏讓:“老折還同我來這一套——老朋友了嘛!快請進,傅大人請!”說著,一手扯一個進了五楹三進的王府正殿。

“二位大人,”看茶畢,吳三桂笑吟吟說道,“前不久吳丹大人齎詔來滇,蒙聖上賞賜許多物件。吳三桂何德何功,承受主子如此厚恩!其實,皇上有什麼事,召小王進京麵諭也就罷了,這麼一趟一趟的來,多費神哪!”說至此,他又歎了一口氣,又道,“康熙三年入覲,算來已是九度春秋,我心裏口裏都是個放不下,大前年主子召我進京,偏又患了犬馬之疾,竟不能如願!也曾托朱中丞麵聖時代為請安,說是主上日夜宵旰,清減得很,如今可好些了?必定又長高好些了——唉,人老了,遠在這蠻荒偏僻之地,著實惦記著了!”言下不勝感慨。

吳三桂這些話說得情深意切,十分體貼入微,絲毫沒有言不由衷的痕跡,傅達禮便覺事情決不至如朱國治說的那樣壞,隻坐在旁邊含笑點頭,放心吃茶。折爾肯卻深知吳三桂的脾性,不能用常情猜度他,聽完吳三桂的表白,十分爽朗地嗬嗬一笑,說道:“王爺這話極是。萬歲也著實惦記著王爺呢!可謂雲山萬重,不隔君臣之心了——傅大人,請將萬歲手諭奉王爺過目。”傅達禮和折爾肯早已商定,不以尋常接旨形式拘泥吳三桂,隻要肯聽命奉詔就好。見正使發了話,傅達禮忙起身雙手捧起詔旨。

哪知吳三桂卻不肯苟且,急急離座行了三跪九叩大禮,接過來,先讚一聲:“好一筆字!”這才細細展讀。

盡管內容他早已知道,吳三桂卻仍讀得十分認真。良久,方將禦書輕輕置於案上,笑道:“我料定皇上待我恩重,必定俯允我的呈請。我本北方人,在這裏實在過不慣。說到功在社稷,那是萬歲的過獎。俗話說‘落葉歸根’,我早就想回北方去,團團圓圓安度殘年,又怕在外頭日子久了,難免有小人在聖上跟前挑撥是非,萬歲既這麼說,我也就放心了。萬歲爺這才叫體天格物,善知老年人的心哩!”

“不知王爺車駕幾時可以起程?”傅達禮覺得吳三桂親切可人,根本不像折爾肯和朱國治說的那樣,便笑著躬身問道,“皇上已在京營造王府,迎接王爺入京,大世子在京也日日盼望王爺北上,闔家團聚,共享天倫之樂。王爺賜下日期、路程,下官也好奏明皇上,早做準備。”

“哈哈哈,傅大人過去雖未識荊,一望可知是一位明事知理的國家棟梁。”吳三桂不假思索,順手端了一碗米湯灌給傅達禮,接著又皺眉歎道,“我的事還不好說?這會兒起身抬腳便可跟著二位走。隻是賤內、家眷們,婆婆媽媽的事多。賤內日前又染了風寒,一時動身不得。這些瑣事倒罷了,最纏手的還有下頭這些兵士軍將,都是跟了我多年的,現在又有謠言,假若撫慰不當,激出事變來就不得了!”說至此,吳三桂抬頭看看傅達禮失望的神色,不由心裏暗笑,口裏卻接著說道,“大約十月底——”

正說著,便聽殿外一陣喧嘩,一個“國”字臉的中年將軍雙手推開殿前護衛,大踏步挺身進來,腳下雪亮的馬刺踏在大理石板上,發出錚錚的金石之聲。

“馬寶?”吳三桂虎起臉,陰沉沉說道,“我這裏正與二位天使計議大事,你有什麼要緊事,竟敢擅自闖殿,這成何體統!”

馬寶昂然向吳三桂當胸一揖,卻不回答他的問話,倏地一轉身,冷冷掃視折爾肯和傅達禮一眼,問道:“你們就是欽差了,我聽說你們在逼我們王爺上路?”

“談不上‘逼’字。”折爾肯心中雪亮,這是事前排好的一場戲,隻沒料到開台這樣早。見馬寶目光寒氣森森,一開口便欲翻臉,便冷靜地端起茶碗,瞟一眼木然呆坐的吳三桂,漫不經心地用碗蓋撥著浮茶,毫無表情地答道,“王爺自請撤藩北歸養老,皇上恩準了。我們不過代王爺籌劃一下歸途事宜,不知將軍有何見教?”傅達禮冷笑一聲問道:“請教馬將軍,台甫?這樣闖殿問客,五華山素來就是這個禮教麼?”

“我乃平西王帳前管軍都統馬寶!”馬寶雙眸閃爍生光,“欽使既雲王爺‘自請’撤藩,歸途日程路徑當然應由王爺‘自定’!你們兩個一進門,杯水未飲便催問行期,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