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康熙大帝·驚風密雨 47(1 / 3)

康熙閱軍五鳳樓

培公吟詩儲秀宮

臘月二十三那一夜的驚濤駭浪,使楊起隆慘淡經營多年的鍾三郎會便很快地土崩瓦解了,京師漸次恢複了平靜。但因雲南毫無消息,康熙便命兵部與步軍統領衙門合署統籌應變。周培公往來於上書房和兵部衙門之間。圖海則帶善撲營和京師各衙番役人等,劃域稽查,因獄神廟及各大小監獄人犯已滿,後來隻好將一些脅從的犯人交保釋放。養心殿因血汙狼藉須得整修,康熙便移居乾清宮正寢,在乾清宮辦事見人,身邊自有周培公、何桂柱等料理雜務軍務,一個太監不用。大內裏頭是皇後赫舍裏氏坐,張萬強帶內務府敬事房、慎刑司太監蘇拉,逐個查奸摘隱,清理入會太監,裏裏外外倒也嚴謹。

隔天起來,喝了太皇太後命人送過的一碗老山參湯,康熙頓覺精神充足,心裏很是踏實安定。他坐在乾清宮東暖閣大炕上,呆呆地瞧著外頭在沉思:登極以來,在這宮院裏經曆了多少風風雨雨,一個個都周全地辦理了下來,他覺得這就足以證明自己有能耐應付一切險惡環境。此時心靜,康熙不禁想起孟子說過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想想自家遭際,真正字字貼切入微!他目光炯炯望著玻璃窗外,紅宮牆、黃琉璃瓦,昏暗的天空,似乎寧靜,又似乎包藏著危機。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氣,問旁邊侍立的周培公:“你能演周易麼?”

周培公也在想心事,廣東的軍報他讀過了,正擔心傅宏烈頂不住局麵。據傅宏烈來信談,汪士榮曾到他軍中聯絡,想一同說尚之信反正大清,掣肘雲南,他覺著有點太玄。汪士榮雖聽傅宏烈說過,但為人到底如何,周培公心中無數,除在兵部密檔中細查,又派人至廣西尋孔四貞去問底細。想到王輔臣叛變,又不知龔榮遇如何……正胡思亂想間,聽康熙發問,忙道:“奴才於《易》僅知一二,甚是皮毛,不及熊賜履遠矣!”康熙微笑著點點頭,便命何桂柱:“去傳熊賜履來!”

隆宗門內北房離乾清宮很近,熊賜履聞訊急急忙忙趕來,見康熙正在殿口站著,便在階下叩頭行禮。

“熊賜履,”康熙叫他起身,笑道,“倒沒想你有那大膽子!朕聽說前夜起亂時,你秉燭端坐,料理機務,旁若無人?”

“君父尚且鎮定如常,臣子何敢苟且偷安?”熊賜履經此一事,也是深有感觸,正容說道:“這兩日奴才自省自責,辦的錯事很多。”“?”康熙詫異地一笑,“這是怎麼說?朕又沒責怪你!”熊賜履道:“惟主上寬厚待臣,臣愈覺不安——臣經此一事,乃知仁恕之道不可濫用。以楊起隆之事觀之,臣曾雲對吳三桂以仁相待,其實愚不可及。”

康熙聽了自是高興,笑道:“不說這些了,朕叫你來,是替朕演演易數的,卜個吉日良辰,朕要在午門盛陳軍威,一則以震懾三藩,一則準備大索百日,廓清京師畿輔。”

熊賜履毫不猶豫地說道:“皇上慮得極是!臣以為此次大索,應連山東抱犢崮之賊一並犁庭掃穴,確保河道漕運無阻,以便南糧北運!”

“嗯。”

“小慈乃大慈之賊,這是臣近日格物致知的心得。”

“你說什麼?”康熙睜大了眼睛問道。

“臣言:小慈乃大慈之賊!”

“好!”康熙轉身走到炕邊坐下,一邊瞧熊賜履布卦,一邊像咀嚼橄欖似的玩味這句話,心中又歡喜,又惆悵,自從伍次友離去,這類實用而不離大道的話很少有人再向他說起了。

熊賜履跪在幾前,將六十四根蓍草隨意分成兩堆兒,各按奇偶之數一組一組數了,又打亂了重複一次,已是分出卦象,卻是“”,又將八個嶄新的康熙通寶布了六位,反複擺弄了多時,皺眉閉目思慮良久,方開口說道:“按此‘離’卦,與主上心思正合:履錯然,敬之無咎,黃離、元吉,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

康熙聽得有點發急,沒等他說完便笑道:“老夫子,誰和你辯學問來?你隻說明白就是了!”

“是個有驚無傷的卦象,主子隻須謹慎,終逢大吉!”熊賜履笑著,又看銅錢卦象道:“按今日乃癸醜年乙醜月丙辰之日,水木齊刑馬狗,又兆有西方之火煉鑠金戈,原是大凶之日,擇不出什麼好時辰的。”康熙聽了正皺眉沉思,卻聽熊賜履又道:“然主上要辦的並非喜事,乃是動刀兵,開殺戒,正合煞日凶危。因此卦象也就翻為上上大吉之日!”熊賜履盡量通俗地解說著,瞧著卦象不住拈須微笑。

康熙探著身子,盯著散放在幾上的那些神秘的草棒兒和銅錢,說道:“報出時辰來!”

“申時最佳。”熊賜履道,“這一格推來,上為貴人、紫微、龍德、天喜,下為紅豔、亡神、暴敗……”康熙想了想,問道:“難道沒別的好時辰?——申時稍遲了些。”熊賜履又端詳了一陣,笑道:“那就午時!上為龍華月德,下為年煞死符,也夠他們受的。”他隱瞞了“小耗”二字,在這類事上,熊賜履並不過於冬烘迂腐。

“傳旨:午時在午門校閱駐京禁軍,著兵部、禮部、善撲營速辦!”康熙大聲命道。何桂柱打個千兒,一迭連聲答應著飛跑下去。康熙正待更衣,卻見張萬強氣喘籲籲小跑進來,也不及行禮,便說:“萬歲爺,老佛爺叫奴才快著過來傳話,萬歲要能抽出身子,請到後頭去瞧瞧呢!”

“什麼事?”

“娘娘……娘娘難產……”

康熙一屁股坐回龍椅,忽然覺得身上又乏又軟。連熊賜履和周培公也驚呆了。他們心裏都明白,皇後是因驚嚇、勞累又調養不周,以致動了胎氣。半晌,康熙才跺腳道:“你隻管跪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傳太醫院的醫正?——叫索額圖預備著進去省視!”說著,起身拔腿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