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康熙大帝·驚風密雨 50(1 / 3)

大將軍揮師搗平涼

王輔臣兵敗涇河岸

圖海和周培公率軍掃平察哈爾,隻用了十二日工夫。康熙緊張地忙碌了一夜,下令將繳獲的金銀大部留作圖海軍餉,一部調撥給駐守洛陽的瓦爾格,令他急進潼關攻打西安,擾亂王輔臣後方,牽製漢中的王屏藩部。急令圖海乘勝從間道伊克昭挺進隴東,與退守蘭州的張勇夾擊平涼的王輔臣。西線的局勢立時倒轉,反守為攻。

王輔臣的仗一直打得順手,十一月時值隆冬,他所統率的三萬軍馬連下鞏昌、秦州、平涼二十餘城,逼得張勇龜縮蘭州,寸步不敢東進。初聞洛陽、太原的清兵自潼關、函穀關入陝,王輔臣還不在意,隻命漢中守將王屏藩攔住,但聽圖海會同科爾沁騎兵自伊克昭過來,僅離此三百餘裏,頓覺事態嚴重。他怎麼也弄不明白,圖海從哪裏帶出這支兵,又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甘北?來無影,去無蹤,兵家素來最忌。聽到急報,他連晚飯也沒顧上吃,一邊令人飛馬召王屏藩來援,一邊帶著中軍參佐們出去巡營。

出了平涼,已是夕陽西下。城外軍營木寨中篝火升騰,軍炊冉冉而起。隆冬的白楊像一枝枝冰硬了的毛筆直刺天穹。暮靄中六盤山灰暗陰沉。涇水沿岸的兩邊,皆已結成堅冰,隻餘下中間窄窄的一線流水,在夕陽中閃爍著粼粼金光。在枯水季節,涇水已是投鞭可斷,躍馬可越的小溪,不成為天然屏障了。

“阿爹,”身旁的王吉貞見他臉色陰鬱,目視遠方不語,便安慰道:“兵法雲,千裏奔襲,必蹶上將,圖海兼程三千裏,渡漠南而來,已無破魯縞之力,我們這一仗並不難打……”

王輔臣喟然歎道:“你不懂啊——聞聞這股炊煙味兒,我的兵在燒馬肉吃!沒有糧餉,反倒利於我軍速戰,圖海若屯兵城下,不出一月,軍心就要亂了!”

龔榮遇心情也不好,周培公這個奶弟已多年不見,上次在京,隻覺得他學問好,是個文官材料兒,怎麼也帶起兵來?既是交兵,必有勝負,難道天叫我來殺我兄弟,還是我死在兄弟之手?想著,便對王輔臣道:“我真不明白,軍門一直向西打為的是什麼。他們既從北來,我們何不東歸避開?”

“西方是極樂世界。”王輔臣苦笑道,“《說嶽》上有句話,‘何立從東來,我向西方走’。想不到吳三桂如此待我,真叫人寒心。糧餉一概沒有,不能不打我們自己的主意啊!向東與王屏藩會合,當然眼下可維持一時,但圖海與張勇在此合兵東進,瓦爾格從東夾擊,我們能支撐得了多久?”

“阿爹……”王吉貞囁嚅了一下,想說什麼又住了口。

王輔臣轉過臉來審視一下兒子,問道:“又想勸我歸清,是麼?”龔榮遇聽得心中轟然一聲,三軍主將心裏竟時常想著這個!看來他一意西進,也是想占穩一塊地盤,進可與朝廷索價,退可與羌藏聯絡自保。轉念一想,若如此下去,自己便永無再見老母之日,不禁心中一酸。正胡思亂想,王輔臣卻道:“歸清也不是不能想的事,與吳三桂相比,康熙是英主,我心裏是有數的。”

“大帥這樣想,實是三軍之幸。”龔榮遇忙道,“隻怕下頭不從也是枉然。”王輔臣苦笑道:“怎麼會?如今連馬一棍這樣的粗人也有了心事。他上回吃醉酒,不是也在唱什麼楊四郎的‘悔不該’麼?”王吉貞見龔榮遇也這樣想,乍著膽子笑道:“既如此,阿爹當早定決心,圖海一到我們就……”

王輔臣陡地勒住了韁繩。此時天已昏黑,看不清他臉色,隻像剪紙影子似地一動不動,良久才聽他斷然說道:“不行!這一仗非拚死打好不可!打贏了還可議降;打不贏,我死!”龔榮遇和王吉貞不禁默然,事情明擺著,不戰而降,敗而後降,都難逃康熙誅戮!

“你們打起精神來!看城北那座虎墩,上有石樓,又有水井。”王輔臣指著模模糊糊、臥虎一樣的一座小山丘說道,“當初進軍平涼時,我第一件事就是想在上頭駐兵,屯糧——這座虎墩便是守住平涼的命根子——吉貞,你替我親自守好它。隻要圖海攻不下它,冰天雪地裏糧道一斷,他就隻能束手待擒。打贏這一仗,我們就能進退裕如了!”說完將鞭狠抽一下,坐下馬長嘶一聲,四蹄騰空狂奔而去……

第六日清晨,圖海大軍已到涇河北岸,與平涼城遙遙相對。按圖海的想法,夜裏帶領三千騎兵來個突然奔襲,先使王輔臣措手不及,然後再將大軍駐紮城北,與張勇合兵,文文火慢慢熬,必定取勝。周培公聽了沉思道:“將軍這法子好是好,但隻怕吳三桂那邊也有動作,王輔臣乃首鼠小人,反複無常,若得兵餉,反而於我不利。我軍糧草雖有點,但糧道遙遠,隻利於速戰。您是名將,您的戰法王輔臣已是熟悉,這樣的打法恐有不利。”因此,後三百裏他們走得相當緩慢,藉此保存體力,以便接敵後進行急戰。

大軍一至涇河,中軍將令便傳了下來:立即紮寨結營、埋鍋造飯。各營管帶速派哨兵望,按區防守,違令者立斬。將令一出,中軍、前左右翼、後左右營一齊按令行動,沿河紮寨、汲水刨坑、砸釘扯帳。

吃過午飯,王輔臣聽說對方紮營,便帶了馬一棍、張建勳、何鬱之等軍將親臨涇河南岸巡視,眼見圖海中軍大營赫然暴露在前,沿河十裏左右兩翼平頭安寨,不禁詫異。遙遙望見對岸一群兵將簇擁著圖海和周培公,也在窺視自家營盤,指指點點地遙望虎墩,便在馬上雙手一揖,高聲叫道:

“圖老將軍別來無恙?王輔臣這裏請安了!”

“是馬鷂子啊!”圖海也大聲笑道,“當年在京與君品茗論兵,共談國事,不想一晃數載,今日竟以兵戎相見,人間滄桑多變,良可歎息!觀君用兵,似乎並無長進,想是近年來隻顧了謀反,未讀兵書之故吧!”

王輔臣揚鞭大笑,說道:“老將軍昔年紙上談兵,便是‘品’字形營盤,如今也不過將‘品’字倒了過來。大營在前,瞧起來卻像個‘哭’字!”

“哭與笑字形相近,王將軍不要誤看了!”周培公袍袖一揮說道,“相書上所謂‘馬臉容’,哭為笑,笑為哭,顛倒迷離行跡難測——將軍不見中軍大旗乎?圖軍門既為撫遠大將軍,自是以‘撫’在上。將軍若能棄兵修和、歸附朝廷,仍可晉爵封侯。國家正在用人之際,切莫蹉跎自誤。圖帥這邊早備羔羊美酒,願與將軍高歌長談!”周培公說著,四處搜尋龔榮遇,卻未見到。王輔臣聽了,冷笑一聲道:“想必你就是周培公了?勸你回去好好讀書,休在本帥麵前舞文弄墨,國家承平之日,自少不了你一頂紗帽兒,何必在此金城湯池之下碰得頭破血流,淪為我的刀下鬼?”周培公哈哈大笑道:“金城,湯池?你曉得什麼叫金城、湯池?我主萬歲爺以天下百姓為幹城,你王輔臣卻想割據平涼作威作福,不顧民間疾苦,拆民居以為軍營、賣民女以充軍餉,驅三萬疲兵,離家西進,離散了多少妻兒子女?似你這股心肺,便有霸王之勇,難逃烏江自刎之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