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侍衛放刁譏天顏奸阿哥射獵動心術
張五哥被選為新入值的護衛。按常理是輪不到他的。他一不是滿人,二不是勳戚子弟。善撲營總管趙逢春親眼見他在刑場上蒙赦,受了康熙的特殊恩遇,老上司武丹又極口誇讚五哥忠誠孝順。有偌大人情在,做好做歹將他補了進去。隻是因不在旗籍,一時卻也難得靠近皇上。
乍入紫禁城,張五哥真有點像傻子趕集,被皇宮裏金碧輝煌弄得眼花繚亂,呆頭呆腦地在隆宗門站了兩天崗。那班子公子哥兒出身的侍衛哪裏瞧得起這鄉巴佬,都叫他“憨五”,苦差累差都派遣到他身上,動不動還拿他取笑開心。張五哥慢慢悟過來,既然大家都是護衛身份,為何自己要受人欺侮,心下也不免不服,隻還沒有破臉鬧別扭。
康熙北巡狩獵,八月十九日啟程。過了密雲,天氣變了,先是下小雨,後來變成了雷暴雨。岡巒山色一片蒼茫。地下泥濘,道兒難走,人人弄得泥猴兒似的。侍衛鄂倫岱在前麵開路,本來這差使自在,比在康熙身邊寸步不離活泛得多。因此他討了這差,由德楞泰和劉鐵成跟從康熙。不想遇上這天氣,他反倒倍加辛苦,心中有點不快,便拿這幹子新選進的護衛們出氣。這就更苦了五哥。前頭路上雨水衝下石頭,他去搬;遇有雨水衝斷了道兒,他帶著人去修;一時後頭路滑,又叫他回去推車,竟要比別人多走兩倍的路。這日行到十五裏坡,幾百輛車上到坡子上。張五哥推車推得精疲力竭,剛坐在路邊石頭上脫靴刮泥,不防被守在禦輦跟前的鄂倫岱一眼瞧見,縱馬過來,照背就是一鞭子罵道:“日你奶奶,我看就你最懶!起來!爺還顧不著歇息,你怎麼就敢躲清閑?沒見萬歲的車廂板鬆了麼?去砍個楔子安上!”
張五哥橫著眼盯視鄂倫岱許久,扭頭便走。至鬆樹林子裏,他狠狠劈下一大枝鬆枝,拖到禦輦跟前,相了相,用刀削出一個木楔子,在榫子前比量比量。鄂倫岱見他不服氣,越發連聲催罵道:“喪門神!你磨蹭啥?快尋個石頭砸呀!”
“你咋呼個啥?”五哥再也耐不住了,“閉住你那臭嘴,有威風回炕頭衝你婆娘使去!木楔子不比量就硬塞,車子弄壞了算你的算我的?主子就在裏頭坐著,輪著你大呼小叫?我是你的奴才麼?”說著,將楔子用手指夾著塞進縫裏,稍一使勁,那廂板“嘎”地一聲,越發裂寬了許多。
鄂倫岱知道因禦輦漏風,康熙早已移到鄭春華車中,因此才敢在這裏抖威風。見一個小小護衛竟敢如此頂撞,頓時勃然大怒,咬著牙罵道:“反了你了!爺在這裏當差這些年,幾時見過你這樣野雜種?誰給你撐腰的?不過就是趙逢春吧?連他媽武丹算上,又該有幾斤幾兩?沒王法的王八羔子!”說著又狠狠抽了兩鞭!
張五哥氣得渾身直抖,擰著臉飛身一躍,已將鞭子奪在手中。看了看,是牛皮纏鋼絲製成的。可用來趕馬,也可用作武器,因冷笑一聲道:“家什倒是好家什,隻可惜你本事沒有架子大!老子位份低就該白挨你鞭子?再敢放屁尥蹶子,老子也就不客氣!”說罷連扯帶拽,咯咯幾響,那鋼鞭早紛紛斷了幾截……一甩手扔進路邊的潦水溝裏。旁邊站了幾十號人,此刻個個嚇得呆若木雞。鄂倫岱見他如此功夫,倒吃了一驚,但當著眾人,臉麵又下不來。他飛身下騎,向五哥攔腰就是一腳,接著又抬腿舉足向五哥臉上踢去。張五哥一閃眼見他靴子上釘著狼牙釘,竟似要取自己的性命,急忙向後躍了一步,提起鄂倫岱的腳尖隻一翻,順手一送,鄂倫岱懸空一個筋鬥摔進一丈開外的官道溝裏,驢糞馬尿濺得滿身滿頭皆是。鄂倫岱一骨碌跳起,抽出腰刀便逼上來,命在一旁圍觀的幾個小侍衛:“愣什麼!把這個畜生捆起來,按君前無禮處置!”
“你是哪門子‘君’?”
身後忽然傳來康熙的聲音,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他帶著德楞泰、劉鐵成,扶著太監趕來了。康熙站在雨霧中,鐵青著臉道:“朕聽你多時了!原以為你不過恃著是親貴子弟,驕縱些兒,如今看來,你竟是特意地作踐人!”
“奴才不敢!”鄂倫岱隻好跪下,卻是一臉不服氣的神色,叩了頭,別轉臉說道,“總是奴才輕狂浮躁,侍候的不好,惹主子生氣。”
雖然臉色不善,話總算說得沒出大格。康熙氣得咽了一口氣,道:“朕知道你心裏不服。是不是因為八阿哥薦你當甘肅將軍,沒有如你的意,你這副德性樣兒,想和飛揚古比?你隻配給他提鞋!武丹雖是漢員,做了四十多年的侍衛了,連他也不放在你眼裏,你懂得王法麼?是朕虧待了你了麼?”“奴才沒說皇上虧待了奴才!”鄂倫岱擰著臉說道,“奴才雖沒戰功,隻是幾次南巡護駕也盡了力,可從沒敢想往高枝兒上攀。皇上隻管放心,奴才有一分心使一分力,總要粉身碎骨報您的恩遇!”康熙品品這話,越發的出邪,但也無可挑剔,遂冷笑道:“朕也叫你放心,你有一分心就得一分報應。朕從不負人,人若負朕,也不會有好下場。滾起來!這麼冷的天,車駕都停在雨地裏,難道就在這樹林子裏頭過夜?”
“是!”鄂倫岱狠狠瞪了張五哥一眼,向康熙又叩了個頭,口中說道,“奴才知罪了,這裏是難過夜的。”便起身徑去。
康熙陰沉著臉看著他去遠,也不理會張五哥,徑自登上禦輦,催車趕行。他怔怔望著窗外肅殺的秋色,想起方才鄂倫岱那副無賴相,越想越氣,掀起窗簾,命劉鐵成:“你去後頭傳旨,叫張廷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