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計窮夜奔獅子園頭腦靈應對動天聽
聽見康熙在窗外的笑聲,沉醉在溫柔鄉中的胤和鄭春華,如同晴天霹雷在頭頂炸響,幾乎嚇得暈厥過去。兩個人麵如死灰,對燭呆坐。忽然又聽到“哐啷”一聲,杯盞落地,接著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一個宮女連滾帶爬地撞開門,瑟縮成一團,語不成聲地報說:“主子……小翠她……她不知被誰……踢死在廊下!我的媽……七竅淌血……”
“阿彩,不用怕。”鄭春華身子一顫驚悟過來,勉強支撐著顫聲道,“隻怕是得了什麼急病……找幾個粗使太監拾掇一下……這事千萬不要張揚!”阿彩聽了,這才跌跌撞撞出去。但要太監們“不張揚”談何容易!霎時間外頭開鍋粥般翻騰起來,一片大呼小叫,“大門口的夏國翰也叫人勒死了!”胤又急又怕,隻是幹轉圈子,訥訥說道:“這……這怎麼辦,這怎麼辦呢……”
鄭春華的神氣倒鎮定下來,起身至裏間,取出一個琉璃瓶兒放在桌上,沉思不語。胤知道她要自殺,手足無措心亂如麻,隻是低頭歎息。鄭春華倒出幾粒殷紅的藥丸,放在手心裏略一沉吟,又裝了回去,深情地看了胤一眼,說道:“這些丹頂紅,自打……那日我就預備下了。這種事日子久了,沒有不漏風的。心想,若能挨到你登位時再用,……想不到竟來得這麼早……”
“娘姨!”
鄭春華慘笑道:“如今,我想明白了,是我勾引你,我一死,你就洗不幹淨了。”說著,已是滿臉淚光,“我雖不懂外頭的事,隻是這幾年你在萬歲跟前不得意,有什麼看不出來?要不你會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要不是怕牽動許多人,早就……現今又加上這件事,我一死了之,你可怎麼得了?”這幾句話說得胤刺心揪肝,五內如焚,抽泣道:“我也是看破了,才胡打海摔的——既是這樣,不如我們死在一處,路上有伴兒!”說罷就擰瓶塞兒。“聽著!”鄭春華一把奪過,說道:“趁著皇上還沒下手,你趕緊去找你的心腹,商議如何挽回——多找幾個有膽量的出來保你,預備著應付大變!”她咬牙笑著摔破了毒藥瓶子,“你金尊玉貴之體,倒學我?……我們女人值什麼?左右是個死,自盡還是挨剮,我看其滋味差不多!”
胤驚訝地看了看鄭春華。他和她做愛,不過喜她靈巧,悅她容貌。卻不料她對自己如此一往情深。
“你還不快走,愣什麼?”鄭春華突然怒道,“這裏已經是是非之地!說不定煙波致爽齋這會子已經派人來拿我了!你想滾湯潑老鼠,一窩兒端麼?”
胤如夢初醒,拔腳便走,至門口倏然回身,咬牙道:“你要挺著些兒,我盡力救你!翻過這道坎兒,總有出頭之日!”
他昏昏沉沉,夢遊人似地出了冷香亭,騎上馬走不多遠,果見一隊火把,張五哥領人往冷香亭而來。胤低頭一想,師傅王不在,朱天保、陳嘉猷難近康熙,這事又不可告人。找胤幫忙不啻與虎謀皮。找老大,他素來與自己不睦;老三又從不出頭露麵。想來想去,隻好調轉頭,奔向獅子園,來尋四阿哥胤。
“四哥下晚在六哥那裏吃酒,酒沉了。這會子醉得泥似的。我代四哥給太子爺謝罪!”胤祥聽說胤深夜來訪,笑吟吟迎出獅子園疊翠軒,將胤讓至大棚房炕上坐下,賠笑道:“——瞧著太子神色不好呀!這黑的天,怎的連個侍衛也不跟?這班蘇拉太監,越來越沒王法,就這麼讓主子獨個兒走動?”
胤略定了定心神,他明白,胤祥是胤的影子,什麼事都是這個“拚命十三郎”打頭陣。明知胤起疑不肯見,卻無法說破,隻得勉強笑道:“寂寞台館,夜涼霜重,不知怎的走了困困,想同你和老四聊聊。”胤祥見他神情恍惚,情知出什麼事,心下暗自佩服胤用心工細,遂笑道:“太子自然曉得,我雖和四哥要好,性格卻不同,素來是竹筒倒豆子!我觀太子氣色,一定有事,您隻管說,萬事無礙!”胤沉默良久,深長一歎說道:“兄弟你直人快語令人可敬——你覺得我待你如何?”
“這,眾人都知道——恩重如山!”胤祥越發認定出了大事,便十分誠摯地答道,“當日九哥、十哥是怎樣作踐我來著?雖說是四哥擋著護著,後頭要沒有太子體恤我這沒娘孩,有十個也死了五雙!”
胤見他目光咄咄逼人,似乎仍在詢問自己來意,又沉默良久,突然撲通一聲雙膝跪下,掩麵哽咽,嘶啞著嗓子說道:“兄弟,你得救我!”胤祥被他驚得身子一晃,扶著椅背愕然起身,連忙跪下,說道:“太子,你要折死我麼?”胤泣道:“兄弟,我遭人暗算,恐怕大禍難逃!你素來仗義,不能袖手旁觀!”
“怎敢坐視不救!太子,有話起來說,這斷然當不起。再說,外人瞧見也不好——”胤祥心裏打著主意,故作驚慌地問道,“你現今居太子之位,這‘救’字——是從何說起。”胤慢慢起身來,臉色愈加蒼白,含淚道:“皇阿瑪那邊傳出信兒,恐怕要……廢黜我了!”他的手抖得很厲害,渾身仿佛被一種巨大的力量壓得縮成一團。他的話,使胤祥也打了個激靈,半晌才搖頭笑道:“沒有的事!昨日上午,皇上還頒旨,賞你《古今圖書集成》——阿哥們誰也沒蒙這個恩,可見聖眷還是很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