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堯二心遭嚴斥雍親王沽名苦奉迎
十萬大軍西出陽關,仿佛一根棍子攪動了一潭死水,北京的六部立刻忙碌起來。不興兵不打仗,太平加粉飾,什麼打緊的事都能從容去做。兵馬一動,各處毛病頓時顯露出來。胤一到陝西,立即飛羽呈報朝廷,那邊已經水結薄冰,嚴霜遍地,要戶部火速發十萬件冬衣。胤帶馬齊一同去查看庫房,庫裏的棉花、布匹堆得山一樣,絮衣也有的是,但抬出來一晾風,手一拈就破。胤吃驚之餘,趕忙到兵部武庫查看兵器,也是一般情形,一箱箱的火藥都受了潮,兵器因塗了油倒還鋥明耀眼,但槍杆、刀把、箭鏃卻都糟朽不堪使用。陝西、甘肅接著又報稱,發去的一百萬石糧,被大將軍王胤全數退回。一幹上書房大臣和胤正自詫異,接到了胤的六百裏加緊奏報,說甘陝總督史俊顢頇頑鈍,玩忽職守,用黴變糧食敷衍大軍,草料亦不堪使用,已將史某革去頂戴,請旨處分並請速發糧草,否則很難再向西行。正張皇間,戶部存銀已經告馨——不是沒銀子,是銀子借出去討不回來——內務府轉來直隸、奉天等地的文書,也急著要銀子,說出征將士家屬每戶增撥的五兩銀子至今沒有著落。說得慷慨激昂,“請四爺轉奏聖上,將士遠征浴血疆場,生死未卜,其妻子老小倚門而望。家無續炊之米,人少禦寒之衣,前方將士怎能安心殺敵?”
“都要緊,”胤一直住在兵部,馬不停蹄地忙了一個多月,已累得滿麵倦容。接到內務府轉來的卷宗,胤怒火中燒,憤憤向案上一甩,說道:“如今的事,竟是四麵漏風,八方走氣,這差使真是難辦!”
馬齊、施世綸、尤明堂一幹人都坐在側旁,見他發阿哥脾氣,卻無可安慰:本來打仗的事,前方有功,後方作難,累死也顯不出來。當初若按胤一清到底的辦法,根本不會如此拮據。看著胤額前一寸多長的頭發都沒顧著剃,眾人向他投去了憐憫的目光。尤明堂歎道:“辦事難啊!其實旗營每戶要發五兩銀子,說是體念出征人家屬,其實,他們哪裏是真憐恤下屬呢?他們圖的是那十萬兩火耗。”
“不說這事。”馬齊見胤臉色青白,越發氣得無話可說,勉強笑道,“征衣,已經叫直隸民間製好發走了,兵器正在修,不誤前頭的事就是。糧食不愁,有的是,隻是一時運不上去。山西、河南的糧運上去就救了急。眼下最頭疼的是錢,昨日廣東解來的一百二十萬,單子已經到了。依我之見,竟不必解來北京,叫兵部的司官克扣,就從洛陽直接撥往十四爺處,也就了結了。”他說著,胤的眉頭漸漸舒展,恢複了平靜。他倒不會為這些煩難事著急,他是生氣,自己拚命忙,胤擁爐品茗,坐收漁翁之利,這個虧吃得太大了。尤明堂也後悔跟著添柴,忙道:“馬中堂說的是。如今隻欠著家屬們四十多萬,不如發道告示先安定人心,就說今年各地賦輸尚未收齊,年關之前一定撥出。屆時魏東亭的海關厘金到了,恰好補發出去……這會子空著急,沒有用處。”
施世綸在旁一直沒言語,他心裏有些奇怪:這次十四阿哥領兵,胤在後頭管督餉,遇到這麼多的難纏事,為什麼胤每見康熙,總說難處不大,不肯請這位老佛爺出來排憂解難?因見眾人都解勸胤,施世綸摘下近視鏡,抽了兩口煙,說道:“四爺,他們說的都對。不過這仗打多長時間,誰也說不準,還是你想個長遠辦法。依我愚見,各省錢糧都是不少的,由各省按定數每月直接調撥軍前使用,有失事者按軍法處置!就不為朝廷,為他們自己身家性命、功名前程著想,他們也得出這個力。若按常規辦,我們累死事小,他們仍舊不關疼癢。”
“老施說的是,這件事我已經慮到,隻是覺得遠水不解近渴,所以才發急。”胤慢條斯理地說道,“但這樣的事得請旨辦理,隻好驚動聖躬了。這自然要得罪下頭。反正我是個刻薄人。名聲在外,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別人怕麻煩,怕得罪人,我不怕;給家屬的銀子一定得兌現,我們得說一句是一句,人家才信我們!這四十多萬銀子叫雍親王邸的人收發,該直送的直送。我一個子兒也不叫那些黑心種子克扣了人家的!”
原來不肯直奏康熙是這位四爺心疼老爺子!幾個人都是儒學宗臣,不由向胤投去敬佩的目光。尤明堂心裏感動,欠欠身子說道:“四爺,您這心地,唉……既然四爺說到這,學生還有一策,隻關係到四爺自身,才遲疑未說。”
“這有什麼,你老尤還打埋伏?”胤已經起身要走,又站住了,笑道:“你講就是。”尤明堂看了施世綸一眼,道:“年羹堯將軍是四爺門下。他駐節西安,軍中錢糧有的是!十四爺要得這麼急,先從他營裏撥出去些,立時就不愁了。年軍門現在北京,一個手諭傳去,事就辦了。”胤目光一閃,回身取茶呷了一口,說道:“他幾時進京的?我怎麼就不知道?上次進京接十四弟,才走了一個多月,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