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雍正皇帝·恨水東逝 第四十八回 軍情失利邊將諱敗 親情乍變鷙君堇憂(2 / 3)

“這不算事兒。”雍正一笑說道,“圓明園東邊就有一處好宅子,賞了你娘,見麵盡容易的。”

但定襄那家姓喬的卻不是引娣要尋的。

喬引娣有哥哥,那家人有個兒子,卻比引娣小得多,就坐實了不是引娣的家。不過,喀爾吉善因此知道皇帝在山西有這門子親戚,下決心就翻塌了太行山呂梁山也要尋出來。接連二年間他就尋出了十五家“定襄喬家”,都住過喬家嶴而且都有個女兒叫“喬引娣”的失蹤離散。此時喀爾吉善已升任山西巡撫,他得知引娣已經升了妃,更是不怕麻煩,每找到一家叫“喬本山”人家,就詳細開列履曆,由家奴直送內務府“轉呈喬娘娘”。世態冷暖、人情炎涼引娣是經過的,開頭還每家布施點銀子,後來見一窩又一窩的“娘家”層出不窮地往外冒,也就不敢再“鼓勵”了。這期間朝裏也出了幾件大事,嶽鍾麒的兵在科舍圖的那次報捷,原來竟是假的。準葛爾兩萬人馬偷襲大營,劫掠牲畜十幾萬頭。查廩逃遁,求救總兵曹襄,曹倉卒出戰,損兵三千大敗而回。樊廷張元佐冶大雄三人死命相敵,才把敵人搶走的牛羊輜重奪回來。兵士傷亡敵少我多,“奪得”的戰利品原是自己丟失的,仗打得窩囊之極。但雍正前有明詔褒揚,盡自生氣嶽鍾麒諱敗報勝,也隻好打碎門牙和血吞。西南改土歸流和西北差不多,鄂爾泰盡管累得吐血,終於控製不住崩潰局麵。鎮沅民變沒有壓下去,又冒出個“苗王”,以古州、台拱為據點,攻陷鎮遠府黃平城,又焚劫都勻府凱裏,圍困丹江廳,叛眾十萬糜爛全省,貴陽省城為之戒嚴。氣得雍正連著幾個月寢食俱廢,加派刑部尚書張照為撫定苗疆大臣,削去鄂爾泰伯爵令其回京“養病”,任用允禮弘曆弘晝張廷玉,戶部尚書慶複主意辦理苗疆事務。盤算著嶽鍾麒西線勝利,調兵南進雲貴,徹底踏平苗寨叛民……引娣都不大留意這些事,隨著位份愈來愈尊貴,更加思念雙親,索性叫人帶信給李衛,查詢母親家人是否流落外省。待到雍正十三年六月,終於有了信息。還是那個鍥而不舍的喀爾吉善,竟在大同一個窮山坳裏找到了引娣的母親喬黑氏,和引娣介紹的情形處處絲絲入扣,隻是父親喬本山已經亡故五年。喀爾吉善生怕馬屁拍錯了,專程從定襄帶上喬本山的本家兄弟認定具結,又繪了喬黑氏的小像敬呈送給引娣,還帶了喬黑氏給引娣的一包信物,由內務府轉交高無庸。如今引娣身份地位均非昔比,高無庸哪裏敢怠慢,立刻趕往澹寧居西偏殿,一腳跨進門便笑道:“宜主兒,喀中丞那兒又有信來了,這回十拿九穩要尋著老太太了!”

“是麼?”引娣正在用紙牌開牌卜卦,起身過來,一邊讀喀爾吉善給鄂善的信,問道:“皇上這會子在哪裏?怎麼兩三天也沒過來照麵兒了?”高無庸看著她的臉賠笑道:“前兒李娘娘有點犯痰湧,主子過去看了看,昨晚就宿在澹寧居。方才召見李衛,皇上臉上才帶了點喜相。說是李製台在山東擒住了白蓮教一個大師兄叫王老五,親自解送進京來了。江西那邊‘一枝花’聚的山賊,也叫李爺給打散了……”“一枝花,真好名字。”引娣漫不經心地放下信,拆解那張卷著的圖,一邊笑問:“是個女的吧?”

高無庸也是一笑,說:“是。一枝花是桐柏山的人,不知在哪修成的道行,能騰雲駕霧撒豆成兵。寶親王爺上回還說要親自去羅霄山活捉了她瞧瞧,看是個什麼妖精……”引娣邊聽邊笑,已是展開了那幅畫。她看得很仔細,從頭到腳慢慢撫摸著,時而點頭,時而搖頭,高無庸在旁端詳,賠笑道:“眉眼間有幾分像娘娘呢!就是顴骨似乎高了一點……”

“娘頦下有個小痣,低著頭就瞧不見。”引娣凝視著畫兒,臉上似喜似悲,“畫工許是沒有留心。唉!這裏對了——娘給人家縫洗衣服,手指受凍左手中指伸不直,這個女的……手指也曲著的!”她急忙又打開那包“信物”,頓時心頭轟地一聲,身子一軟坐了下去!恰雍正此時挑簾進來,剛開口要問,引娣騰地起身撲過來,緊緊攥住雍正胳膊興奮、急切地說道:“娘——是娘!主子,我尋到我娘了!萬歲爺您看,這是半枝銀簪子……可憐我到江南,上路時家裏一文錢也沒有,娘把這簪子拔了給我……”她的淚水無聲地湧淌著,“……我說,我跟人去學手藝,有吃有穿,這簪子一掰兩半,我們娘母女留個心念兒……萬一我在外頭病了死了……也算有件娘給的物件留在身邊……”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雍正看了看桌上的圖畫和信,心裏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也替她歡喜,笑道:“莫哭,這是喜事嘛!既然已經認準了,朕叫山西把她妥送進京,來回十天半月,你們準能見麵!”引娣一手拉了雍正過來,用簪子指著那畫兒,一點一點給雍正譬講,“皇上您瞧,這條眼紋,自我記事時就有的,還有這片胎記,偏著臉,畫工隻畫了小半兒邊。……隻頭發白了,右邊也稀落了些……人老了,哪能一點不變樣呢?您再瞧……”她又說又笑,興奮得喘不過氣來,雍正一眼瞧見她手裏拿著的那柄斷簪,笑問:“那是什麼?”

“這是我們娘倆分手時娘給的心念兒信物。”引娣又看了一眼簪子,這才遞給雍正,“簪頭是個攢花如意……是爹爹給娘的……”

雍正拿著那半枝銀簪,隻見是約有三寸許長的簪尾。簪尖兒打平磨光了,恰似一枝耳挖子,因年深月久,簪身寶色已退,黑油油的發亮。他用手指輕輕摩挲著,慢慢看清了上麵的龍形花紋。突然,雍正像挨了電擊一樣,手一顫,那枝簪“叮”地落在地下!雍正忙親自又撿起來,翻來覆去地細看,他的臉上神色已經沒了喜容,詫異中帶著一些莫名的慌亂,見引娣不解望著自己,問道:“這簪子像大內造的……是你家相傳的?”

“不知道。”喬引娣皺眉思索著,喃喃說道,“是爹給娘的。”

“你……母親姓什麼?”

“姓黑。”

雍正身子一震,腿軟了一下,又問:“她是山西地祖籍?”“不是。”引娣惶惑地搖頭,說道:“逃荒從外地來的。”

“哪裏來的?”

“不知道。”

“她會唱歌,會彈琴麼?”

“沒聽她唱過彈過。”喬引娣奇怪地盯著雍正,“皇上,您怎麼會問這些個?”

雍正輕輕舒了一口氣,說道:“沒什麼。朕是看你能棋會唱,想著是你母親的家教。”引娣一下子笑了,用銀匙調著一小碗冰糖銀耳羹捧給雍正,說道:“那也不值得這麼煞有介事的問呐!我會的這幾句唱兒,在江南學過幾天,後來——”她突然頓住,後來的琴法棋藝都是允在馬陵峪囚所把著手教的。因改口道:“後來自己沒事摸索著練的,這兩年嗓子不好,早撂開手了。不過棋譜兒還打一打,幾時主子閑了,我再侍候玩兩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