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1 / 3)

“你現在是最不該去的人,他本來就有點把你當梅拉蒂,現在他這種心情,我不知道他看到你會做什麼。你知道的,男人不論是喜之極還是悲之極,都是用酒或者用性來表示來發泄的。但現在他不管做什麼、說什麼,都不是衝你來的,而是衝梅拉蒂來的。”  “他把我當梅拉蒂?我像她嗎?”楊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除了眼睛不像,其他都很像。你不覺得彼得對你有點特別?有時候他是情不自禁地把你當梅拉蒂了。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我是盡量地不讓你們兩個碰麵,彼得也是躲著你,哪知道你還是撞上門去了,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是禍躲不脫,躲脫不是禍’。”  “我沒想到我跟梅拉蒂相像,難怪肖嫻那天在彼得那裏看到梅拉蒂的照片時說梅拉蒂麵熟呢。怎麼會這麼巧呢?”  “其實說巧也不巧。人們常說夫妻有夫妻相,還說夫妻在一起過久了,相貌會變得相似。這種過久了變得相似是有的,是從彼此那裏學來的,但這主要是神態舉止上的,連麵部輪廓都像了,就不是後天學來的,而是先天生就的了。實際上,有研究表明夫妻麵部輪廓相像的最主要原因是人們常常不自覺地喜歡那些跟自己相像的人。  “有一個實驗就是給每個受試者一些照片,讓他們選擇自己理想的配偶,如果其他因素完全一樣,僅僅是根據外表來選擇的話,大多數人選擇的都是經電腦加工處理後的他們自己的照片。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彼此欣賞彼此相愛的男女有很多都相像,實際上他們是從對方身上看到了一個自己。其實陳大齡兩兄妹、你、還有彼得,你們四個人的麵部輪廓都有一些相像的地方。”  “既然是這樣,那我更應該去看看他。”  海燕搖搖頭:“那有什麼用呢?對誰都沒有好處。他現在需要的是忘記她,而不是複習她。而你,還有周寧夾在中間,即使沒有,他把你當梅拉蒂,當個替身,對你也不公平。”  楊紅沒有再勉強海燕送她,她自己坐校車到市中心,然後走到彼得家。他家窗口沒亮燈,但能聽見《梁祝》的音樂,她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夜裏,彼得一身素白,站在夜色中說過的話:“連死亡都能超越,還有什麼不能超越?”她想起他那時堅持要她買那個帶體檢的計劃,想起他說他要去學醫,想起他聽《天鵝》時的悲愴,說希望生命也能像音樂一樣不斷反複,想起自己問他是不是不肯離婚時,他突變的臉色。其實一切都指向這個事實,早就應該看出他的痛苦了,但自己沒有用心去體會。  她有點悲哀地想,也許人都忙著自己的生活,沒有時間去關心別人的傷痛,沒有看見一個靈魂正在自己身邊苦苦掙紮,想從命運的魔掌、社會的枷鎖、心靈的桎梏中解脫出來。但她想到並不是每個人都這樣隻忙碌在自己的煩惱之中,至少海燕和彼得可以看出她的煩惱,看出她活得很累,願意拿出時間來開解她,幫助她。也許,如果自己不是那樣專注於自己的煩惱,就可以多一點時間多一點心情去關心別人。或者說當你關心別人的時候,你也可以忘記自己的煩惱。  楊紅輕輕敲了敲門,聽到彼得有點沙啞的聲音:“請進。”  看見是楊紅,彼得有點吃驚,但沒說什麼。楊紅本來準備了一套理由,想了想,何必那麼鬼鬼祟祟的?來看看他,安慰他一下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於是就大大方方地說:“聽海燕說了梅拉蒂的事,來看看你。”  彼得清清嗓子,說:“其實不用的,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海燕送你來的?”  “不是,我自己坐校車來的。”  “校車隻到市中心,你從市中心走過來的?那得走半小時呢。”彼得眯縫著眼問。  楊紅撒個謊說剛好有個朋友到這一帶來,讓他帶了一段。  彼得站起身,說:“我們去外麵走走吧,剛才在屋子裏抽了很多煙,現在空氣很不好。”說完,就打開所有的窗子,率先往外麵走去。  楊紅跟著彼得走到外麵,覺得他有點像夢遊一般,隻默不作聲地走,不說到哪裏,也不問她話。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走過一個教堂,走過幾條小街,來到一條鐵路上,楊紅從來不知道這塊還有鐵路,又想打破沉默,就問:“這裏還有火車?”  “都是貨車,白天一般沒有車過,現在這個時候,會有車開過。當心一點兒,有車過來,就早早地走到路軌外麵去。走到那邊橋上的時候,如果有車來,可以站在兩邊的安全箱裏,就是那種鐵欄杆做的框。”  走到橋上後,楊紅看見了那些安全箱,橋欄杆彎出去,弄成一個個四四方方的格子,供行人躲避火車用,大小剛好夠站一個大個子美國人。  兩個人在鐵軌上默默地走了一會兒。楊紅說:“講講梅拉蒂吧,講出來是不是會好一點兒?”  “沒什麼,”彼得固執地說,“我也知道人死不能複生,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楊紅想,既然他不想說話,那還是陪他沉默比較好。她知道彼得不是那種沉默寡言的人,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讓兩個人陷入沉默的尷尬境地。這一點,好像美國人比中國人更注意,老美跟你出去辦事,路上一般都會找點什麼談談,哪怕是談天氣,也不會跟你走一路而不說話。  彼得是個很能侃的人,而且侃起來頭頭是道,幽默風趣,每句話都令你回味,令你深思。楊紅曾認為愛侃的人是淺薄的,因為雄辯是銀,沉默是金。但彼得和海燕使她改變了這種看法:是金還是銀,不在於你說不說,說多少,而在於你說話的內容。你說的是廢話,那麼你一天隻說一句還是廢話;如果你說的是真理,那麼你一天說一萬句還是金。是金還是銀,也看在什麼場合,該沉默的時候,沉默是金;該雄辯的時候,雄辯是金。  如果連彼得這樣能侃的人都不說話了,氣氛就很嚴肅很沉重了,可以想象他心裏有多沉重。梅拉蒂去世兩年了,如果算上她生病的那段時間,那彼得可能已經在痛苦之中生活了三四年了。應該說他還是很振作的,平時從來不見他把痛苦擺在臉上,他嬉笑打趣,油嘴滑舌,是在盡力不讓他的悲傷彌漫到他身邊的空間去,盡力不讓他自己的憂愁影響周圍的人。不知道他晚上回到家裏,取下歡樂的麵具時,又是什麼樣子?可能是聽著在天使的懷抱裏的音樂,想象自己是在安吉拉的懷抱裏,得到片刻的安寧。  走了一段鐵路,彼得就走下路軌,往一個湖邊走去。來到湖邊,彼得指指一棵大樹,說:“我們在樹下坐一會吧。”  兩個人在湖邊坐下,又有很長時間沒說話。彼得望著湖水發愣,楊紅坐在他側麵,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湖水,不知他在轉什麼念頭,很想挨近他,握住他的手,或者抱住他,讓他接著這個世界的人氣,但她有點不敢,怕驚醒了他的回憶。  夜幕降臨了,楊紅已經看不清彼得臉上的表情。彼得打破沉默說:“以前梅拉蒂到A城來看我的時候,我們都會到這裏來,那邊有個網球場,我們打一會兒網球,就到這個湖邊來,坐在這棵樹下,她喜歡躺在我懷裏,看晚上的星空,講她小時候的事,她的夢,她對未來的打算。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靜謐的時光,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一樣。”  “這裏的確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