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欲睡間做過的所有美夢,所有放縱自己的貪婪,所有鼓起勇氣下定的決心……都成了不堪一擊的碎片。

趙梓樾在雪地中狂奔,內息運轉還有滯礙,腿腳仍然不靈便,他時不時狼狽地摔倒,又掙紮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地奔跑。

夾雪的狂風撲在麵上,迎著他的來勢在耳邊呼嘯,仿佛應和著他心底的呼聲。

我願意的!即便你隻是玩笑,即便我自不量力,我也一千個一萬個想要娶你!

第二十二章 尾生諾

李去非睡到半夜忽然驚醒,黑暗中,她知道有人在看她。

目光逡巡,一寸一寸,在她麵上遊移。

她靜下心,默默地閉上眼睛。

又過了一會兒,少年喑啞著聲音、低低地道:“是我。”

當然是你。李去非懶得睜眼,“哼”了一聲。

趙梓樾停了停,又道:“我有話問你。”

這倒稀奇,李去非想,趙梓樾為了塑造自己與本性相反的冷靜理智形像,一貫克製隱忍,信奉不聽不見不言不語,他主動提問,居然是這些年來的唯二。

李去非清楚記得,趙梓樾第一次提問,是她花了二錢銀子買下他,他明明被打得奄奄一息,卻趴在雪地裏高昂著頭看她。她覺得有趣,便也隨他看。半晌,他冷冷地問:“你到底是男是女?”

不是不驚訝,她扮男裝多年,竟被這少年一眼看穿。

當年的李去非想了想,蹲下`身平視趙梓樾的眼睛,誠誠懇懇地答道:“我是女人。”

如今的趙梓樾問道:“你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

李去非在床上慢慢地側轉頭,睜眼望過去。室內光線昏暗,隱約能看清窗邊那模糊的輪廓。

她眨了眨眼,明知故問:“什麼話?”

趙梓樾不答,呼吸聲逐漸變粗,伴著細碎的似乎磨牙的聲響。

“從前有個叫尾生的傻瓜,”李去非愈發悠閑,甚至用一隻手撐住頭,講起了故事:“他和人約好在橋下相會,人尚未到,河水忽然看漲,水麵很快淹過尾生的腿、腰、胸口……傻瓜尾生卻不敢走開,他怕那人來了會看不見他,他怕那人以為他不守信約。於是,直到淹死,尾生都緊緊抱著橋柱。”

她頓了頓,聽著耳邊的呼吸聲愈發粗重,她微微一笑,慢吞吞地道:“君子一言,尾生一諾。”

呼吸聲一窒,窗邊的人影疾掠過來,什麼也來不及說,直接將她擁入懷中。

很曖和,李去非滿意地想,雖然稍嫌濕了點——他又去哪兒摸爬滾打了?臭了點——還能忍;抱得緊了點——喂喂,骨頭快斷了!

李去非掙了掙,趙梓樾飛快放手,她來不及說話,便聽得那少年澀聲道:“你後悔了?還是你根本又在玩笑?我早該想到,若非玩笑,你怎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你隻是玩膩了師傅和弟子的遊戲,又想換種花樣……沒關係……趙梓樾這條命隻值二錢銀子,從那天起便是你的……真的沒關係……”

李去非靜靜地聽他語無倫次地說著“沒關係”,聲音愈來愈低,漸至不可聞。

她伸手推他,趙梓樾便踉踉蹌蹌地後退,居然絆到椅腿,穩不住身體時雙手亂揮亂抓,碰到窗戶,人卻依然摔倒在地。

“吱——嘎——”弦窗開了半扇,雪光映進室內。

趙梓樾臉上仍像平日一般故作冷漠,李去非卻看清了他眼底殘留的近乎絕望的熱情,也看清了這少年滿頭滿身的融雪泥濘,臉上手上和……心上的傷痕。

李去非走過去,趙梓樾惶然無措地看向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的雪地裏,昂起頭看著這個主宰決定自己命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