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賢壽王憤理沉積案嬌劉娥驚閱無(1 / 3)

第四十四回賢壽王憤理沉積案嬌劉娥驚閱無

壽王趙元侃走馬上任開封府不用親王鹵簿,下就府尹儀仗護衛的消息,似涼爽的秋風,不翼而飛,當日便傳遍了京師各部院衙門。緊跟著又從開封府衙傳出一樁樁新鮮事兒——府內所有署員對壽王隻行見府尹時的廷見禮,一概免去臣子見王爺時的跪叩大禮。這第二則消息正為人們津津樂道,第三則有關壽王的傳聞又接踵而來:壽王趙元侃,著開封府尹的官服冠冕前往宰相官邸,為新任宰相呂端恭賀榮遷。同時,壽王以同樣的身份,拜見了新任執政寇準,還當麵請求寇準對府務進行督導。

“督導談不上。”寇準見壽王不恥屈身就下,降王爺之尊來拜會他這個參知政事,滿心為之感動,一向恃才傲物的性情亦顯得隨和柔順了許多,“王爺少壯有為,屈居的開封府,倒是個施展才華之所在。寇準曾知開封有日,甚知任此職之艱澀。下至元元黎民,上至王公大臣,開封府衙所斷之事無所不及。府務之繁蕪冗雜,人情之盤根錯節,決非一般府衙所比擬也。”

壽王趙元侃虔誠地點頭:“大人所言極是。我命案宗房查了一下,積案之多,出人意料。其中有一積案,竟還是寇大人曾經手過的。大人一向果敢英明,不知因何中途輟之?”

寇準麵呈難色長歎一口氣:“一言難盡啊!”他避席踱一個圈兒,慷慨激昂地說道,“祖吉、王淮,皆因受賄違法而被逮囚澶州。祖吉已伏誅,王淮因是前執政王沔之弟,僅杖四十而複官。案情如此,審理必涉及王沔,而王沔偏又是宰相趙普之門生。寇準欲執憲典而問罪,案未罄,便被貶去了青州。此乃積案之因也!”

元侃聞言,暗暗讚佩寇準的耿直不阿,公正無私,但這些話他並未出口,在圈椅裏欠欠身兒卻說道:“照此剖析,狂人於馬前‘三呼’之事,隻是大人遭貶的表層理由,而深層……好像還有些許官場的奧妙?”

“寇準不敢妄言!”寇準忙接上說,“黜出青州,是有皇上明旨的。兩者之間是否因果相連,下官不好品評,就是王爺您,怕亦隻能去意味了。”

造訪寇準歸來,元侃決定清理的第一件積案,就是王淮案。他要以此案為突破口,向幾十年來盤根錯節的趙普勢力集團發起一次衝擊。他命開封府新任判官畢士安複審此案。畢士安翻過卷宗對他講:案卷不知何時遭竊,所有當事人提供的證明、證言材料,全部不翼而飛。“何人敢如此大膽?”壽王元侃怒火中燃,猛將一隻茶碗拍在案上,好好的茶碗立刻碎成了八瓣兒。“你把夏守贇給我找來!”他彈簧似的起身,在寬闊敞亮的大廳裏疾疾地旋幾個圈兒,猝然駐步回首怒視著畢士安。

畢士安,字仁叟,代州雲中人。太祖乾德四年舉進士,曾任陳王府記室參軍(此後陳王元僖晉許王)。是時,漢王元佐已患狂疾,太宗寄厚望於元僖,便擇士安以資讚府事。淳化二年元僖暴薨,士安被召入翰林為學士。待今日元侃進了開封府,太宗便命畢士安為開封府判官,以資翊讚。

畢士安做事一向穩健沉著,他見元侃一怒之下竟把茶碗都拍碎了,不禁嚇得身子一哆嗦,驚出一身虛汗。由於都是乍到開封府,他對壽王還不熟悉,加上元侃暴怒之下口齒不甚清晰,他沒有聽準確壽王說了句什麼,便惴惴不安地賠著小心悄聲問道:“王爺您……要下官召誰來著?”

元侃勾首瞪圓了眼睛:“我再向你重複一遍——在開封府衙,最高長官是府尹,不是什麼王爺!”

畢士安煞白著麵孔諾諾連聲:“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元侃陡然覺察到對這位比自己大出近二十歲的資深判官毫無道理地發脾氣,便頓顯愧色地同畢士安站了個麵對麵,歉意地壓低聲音說:“我方才是怎麼了?竟無端地對您發起了脾氣。慚愧,慚愧!請仁叟先生多多見諒。”

畢士安大度地哂然一笑:“開封府百廢待舉,積案如山,此責若放在士安身上,怕比府尹大人還要著急呢。”

元侃感動地眼窩兒熱熱的,笑說:“謝謝您的理解——請先生路過勘刑房時,將夏守贇——就是在新老吏員晤麵會上逗眾人發笑的那個年輕人,給我召了來。”

畢士安應聲而去。不足一袋煙工夫,夏守贇就帶著一股強風,風風火火地跨了進來。“府尹大人喚我?”他邊行廷見禮邊問。

“想不想當推官?”元侃已經冷靜下來,耷拉著眼瞼頭也不抬,沉默須臾之後冷不丁盯視著夏守贇。

“做夢都想!”夏守贇不急不惶隨問即答,“但這還隻是個可望不可及的官銜,這輩子能否混上這個差使,還兩難著呢!”

“燕雀之誌!”元侃故作誇張地搖著頭,“記得征西川途中,你對我講,想當個都部署之類的武將,如今我做了開封府尹,你卻變得鼠目寸光,胸無大誌了,是何道理?”

“府尹大人容稟,”夏守贇佯作端肅地就地作揖道,“您係金枝玉葉富貴已極的龍子親王,征剿西川又有奇功,才擢升署理這麼個府衙門,小人作為王爺鞍前馬後的一個帶刀侍衛,還敢癩蛤蟆跳進神龕裏,妄想成什麼大仙啊?”

元侃聽罷哈哈大笑道:“你這樣想嘛,也不無道理。不過,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誌。現今有一大任降到了你的身上,你若能完成得好,不僅在眼下的開封府可以顯威耀彩,對你將來的前程,也是一次大顯身手的好機會。”

夏守贇立刻興奮得手舞足蹈躍躍欲試。元侃走近前拍下他的肩頭說:“你別高興得過早!”邊說邊命他坐下來,詳細交待了祖吉、王淮的案子,以及寇準欲斷未果便被謫官的內情,一五一十地對夏守贇講了。最後叮嚀道:“這案子的勘察、緝拿、刑訊均由你親自統管。將案宗整理詳備了,再移交畢士安審決。記牢了?”

夏守贇是何等警悟之人,自然通曉這案子不僅關係著開封府的聲望,亦關係著壽王乃至他本人的前程,他豈敢怠慢?拜辭出來,便把全部的身心,投進這案子中去了。

趙元侃目送夏守贇消失在後堂的轉角處,心裏似踏實了些。他倚窗外望,灰蒙蒙的天幕下似有稀疏微小的雪花兒無聲地飄灑。他推開窗扇伸出一隻手,竟有幾朵兒涼絲絲的雪花兒落在臉上。他這才意識到時令已入了冬季。屈指算來,他到開封已經半個多月了。當時是黃葉紛飛、大雁南去的深秋,如今卻已是北風張狂、薄冰初結的初冬了。二十天來,王府情形怎樣?他除聽楊崇勳幾次稟報,便別無所知了。鵝鵝、王妃、還有秦國夫人,她們都還好麼?這麼多天不回王府,她們能不日夜惦記著?特別是鵝鵝,她不僅是他的紅顏知己,還是他不在冊的智囊和幕僚。這麼長時間不在一起耳鬢廝磨以論道了,亦該回府同她親熱,將府務的大概情形對她述說一二了……這樣一想,壽王回王府的急切心情,就像一團火,燒得他熾熱難捺,仿佛今夜不回王府,見不到鵝鵝,就會燒成灰燼似的。但是,人在官位,身不由己,他不能想走就走,言去即去,他必須知會那些當知他行蹤的幕府同僚,以應不時之急。於是,他先到簽押房,又繞到陳堯叟的公事房招呼一聲,最後才放開腳步,朝儀衛司丞夏守恩那裏走去。西川兩次遭刺之後,他開始注意自身的安全。京師雖不似西川前線處處暗藏殺機,但道劫暗殺亦時有發生。開封府是不少權貴及其紈絝弟子的眼中釘、肉中刺,警惕之心更是事事時時不可或缺。基於這種考慮,他根據劉娥的建議,命推官夏守恩兼職儀衛司丞,夏守贇兼領緝拿刑訊事。還悄悄擇選一批恪守道義的武林高手,侍衛開封府衙和壽王府。

夏守恩還是那般黑黃的刀條臉,瘦骨伶仃的矮小身材;乍看,若大病初愈,弱不禁風,同其胞弟夏守贇的碩臚方麵、高大偉岸身軀形成了鮮明對比。但,莫看夏守恩貌不驚人,卻是個智勇雙全的角色,不論賽智還是比武,夏守贇無不略遜一籌。羞得夏守贇常對人講:“誰讓他是我哥呢?哥哥就應該比弟弟強嘛!”夏守恩對夏守贇自幼管束甚嚴,曆來都是繃著麵孔說話。夏守贇是個幽默滑稽愛出壞點子捉弄人的角色,惟在其兄麵前不苟言笑,更不敢扮鬼臉逗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