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致拳拳
作者:柴絲言
第一章
林薄言初到加沙的時候,文競鳴曾經問過她:為什麼願意來這裏?如果說人世間真地有地獄,那麼毫不懷疑,林薄言的選擇將自己帶到了地獄。
這是個混亂血腥的城市,無止境的硝煙和在許多人看來遙不可及的導彈和自殺性爆炸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在自己的身邊發生。擁擠的城市大街,馬車和汽車並行,四周的牆壁上到處塗滿了令人驚悚的戰鬥標語,數不清的巴勒斯坦軍人或神態安然,或表情麻木地持槍穿行在街頭巷後。這裏除了人和墓地什麼都缺,缺食、缺衣、缺錢,缺少綠色、健康、希望和和平。以色列的武裝直升機和戰鬥機每天轟隆隆地盤旋在城市上空,而他們幾乎不需要任何說得過去的理由,就可以隨時隨地向地麵投下毀滅性的打擊。飛機轟鳴過處,地上一片人心惶惶。死亡像一出可怕的夢靨,時刻不停地在人們的身邊穿行。
林薄言從來都沒有做女強人的野心。兩年前離開北京,父親就曾經說過,她這樣生在福中不知福,早早晚晚一定會後悔。剛來的時候不能適應此地惡劣的氣候和時不時就會響起的空襲警報,總是失眠,整個人仿若驚弓之鳥,半夜裏被尖利的警報聲驚醒,跳坐起來,恰巧趕上空襲前夕停電,眼前暗沉沉的看不見一絲光,她隻覺得害怕,渾身每一根毛孔都在戰栗,剛開始的時候不習慣,下意識地就會叫人,“顧俢捷”,“顧俢捷”,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驚恐,可是清醒過來也就明白了,這個世界裏是沒有顧俢捷的了。
她是自己向社裏申請到的中東。很多時候,她一直習慣自作主張。盡管很多人都羨慕她的好運氣。陸東寧和顧俢捷,這兩個男人無一不是人中龍鳳。然而隻有薄言自己知道,在這樣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裏,想要明白地堅守自己是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她沒有那樣遊刃有餘的本事,所以隻能選擇狼狽地逃開。
顧俢捷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她:“林薄言,你是真的沒有良心。”
她承認。如果這輩子還有什麼人是她曾經對不起的,那麼隻有顧俢捷。他是蜜罐子裏泡大的,家裏地位顯赫,自己也頗有成就,人前人後從來沒有吃過一點虧。他說要娶林薄言的時候,他父母根本不同意,他為了她幾乎就要與父母決裂。可他從家裏跑出來的時候,被他爸爸打得皮開肉綻,但仍是喜滋滋的,三更半夜的站在她家門口等她,看見了就撲上去猛親一口,挺開心地摟著她宣布:“老婆,這下你可甩不開我了!”也不管自己被打成豬頭似的。
林薄言也不明白,顧俢捷究竟都看上自己什麼了呢?像她這樣的女生,說漂亮其實也真漂亮,一張巴掌大的臉,唇紅齒白,眉目如畫,一笑起來左邊嘴巴偶爾還會露出一顆可愛的小虎牙,這樣貌離“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尚有一段距離,但她的眼睛長得可真是漂亮,不大,也不是十分清澈明亮,通常情況下,看上去有點霧蒙蒙的,帶著一絲淺淺的惆悵和倔強。她身量其實十分嬌小,她認識他的時候還是個學生,總是牛仔褲牛仔裙加T恤衫。顧俢捷以前就老愛說她,穿衣服跟個中學生似的,又幼稚又沒有品味。可就是這樣的她,他不知怎麼就看上了。盡管剛開始的時候人人都覺得他們不合適,但顧俢捷卻從不這樣認為,他覺得她和他之間的關係真真應了那句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大家都說她是他的冤家。遇見林薄言的時候顧俢捷才二十四歲,寬容點說,還處在男孩和男人的中間地帶,貪玩,身體內蘊藏著無限活力,他喜歡運動,網球、乒乓球、羽毛球、擊劍、跆拳道、騎馬和賽車,無一不會,無一不精,國內外大大小小這樣那樣的比賽參加了不知多少次,獎杯也拿了不少,光榮掛彩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他父母心裏其實很舍不得他,但卻一直縱著,因為雖然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這一個卻是老幺,他升高中的時候正是他們事業上的黃金時期,為了鍛煉他就把他送到美國讀書,他也不鬧,很獨立很刻苦,書讀得好,在校期間還和朋友倒騰了間投資公司,生意做得不錯,同時活躍於美國上層社交圈。那時候國際上大大小小的報紙頭條沒少報道他的消息,把他視作是二十一世紀中國高端人物後代中的代表人物,其實說到底也就是個大孩子,和時下的許多年輕人一樣,講究生活,享受生活,穿名牌,開名車,住豪宅,出入各種高級奢侈的場合,但奇怪的是看上去竟然總是一塵不染,也許是因為出身的關係,笑起來溫暖明亮,安靜時淡然謙和,盛裝時高貴清新,英國曾經有一位十分著名的電視評論員把他稱作是“21世紀的中國佳公子”,他父親對這個兒子倒還是挺滿意的,認為自己教育成功,那時候央視有一檔節目專門做關於名人後代的,主持人采訪他和他的父親,對他追逐名牌,問他父親是怎麼看的。他父親給的答案很幹脆:那是他自己的本事。據我所知現在國際上有些媒體提到我,已經會說那是誰誰誰的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