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怨,並未糾結多年難解,是以並不是千年冰寒,非烈火難以消融。心中的傷時時牽扯便是痛,可抬望眼,眺望遠方,閉眼沉思,又是兒時一幕幕難以忘懷的溫馨。我永遠記得他的寵溺,他的縱容,他說,我的夢蝶是世上最美麗的娃娃。
阿珊娜凝視我良久,歎息著一針見血:“王當日同意將夢舞公主帶至垸城,他難道就沒有考慮到後果麼?”
我愴然怒目,心中如烈火焚燒,隻激得牙齒咯咯作響。“這就是我所欠她的,你不明白麼?”
父親明知後果卻依然將夢舞送至垸城,在他心裏他是完全沒有顧及這個女兒的安危,而那時節的我,卻因為失去了腹中骨肉,整日裏鬱鬱寡歡。什麼事隻要一想明白,就覺得是難以言盡的殘忍與不堪。為了解我心結,父親將夢舞送到了我身邊。我的妹妹那樣聰明,她未必沒有想到這一層。
“厚此薄彼的代價,總是要有人承受的。”我喃喃自語。
風中傳來桂子飄香,香與韻,兩清潔,除了薔薇,我還愛著桂花,翠葉香浮金粟,起看碧天澄似洗,隻是古人那一句“十分秋色為伊忙”,讓我冷了心,怯了步。
“奴婢去為公主采些桂花,你不是喜愛吃奴婢做的桂花糕麼?”阿珊娜想是看出我眉間哀愁,故而笑著哄我。
我輕擺手,“不用了。”這花又能留得幾日?秋風起時,這花也就隨風飄落了,花落像雪霰,總不免帶著絲絲冷淡與傷感,我們又何必為了吃食雪上加霜。“事不宜遲,你隨我去見歡顏齋走一趟吧。”
“公主還是要去見她了麼?”阿珊娜有些吃驚,因為我的出爾反爾。
“欠下的債,她難道不應該和我一起還麼?”隻要她能將夢舞安全送走,我和她隻怕就真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第四十七章 誰人不言此離苦(三)
人心中一旦存了芥蒂,便覺得即使對麵咫尺,也遠隔千山萬水。不過一隙之隔,籠罩的是怨憤,感覺到的是筋疲力盡,縱是心如止水,淡泊寧靜,也在物物輪回中淩亂紛雜。
“我以為你不會來見我。”歡顏,不,應該是明姬,淺淺笑著看我。
我淡漠橫了她一眼,素白雲裳,薄如蟬翼,蓬鬆倭墮髻,斜插一枚碧藍攢心桃簪,一舉手便是雍容高華,風情萬種。看來,她過得比我好,我有些不甘地在心底嘲諷。
“我的確不想再見到你。”她頸項間突兀的十項自在骨雕項鏈,幻化成無數針芒,直直地刺進我的雙眼,痛徹心肺。
明姬眼裏滑過氤氳暗澤,一閃而逝,再抬頭時又是溫和明媚的笑意。她道:“夢蝶,我欠了你如此多。”
我凝視著她的雙眼,深沉的神韻,映進我心湖,再難抹煞。“你何止欠了我一人。”我說得不無殘忍,蘊含著快意,這十年艱辛痛苦,皆是因為她。“若不是因為你,我怎能知道這世上的離奇與殘酷。”
“殘酷?”她啞然失笑:“你我都不是尋常女子,一茶一飯,一期一會,哪裏沒有殘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像聶霜對聶鳳池,你對聶霜,又哪裏沒有殘酷?”
我輕扯嘴角,也曾絕情怒殺,哪裏還有白玉無暇,她說得對,殘酷之事我何嚐又沒有做過。“那麼,我的母親呢?她替你將我養大,你們何至於讓她送了性命。”指尖顫栗,鮮紅如落英繽紛,冥冥月沉,茫茫塵世,那疊像淒冷懸於滾熱的眼眶,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
“你是我的女兒,”明姬的目光牽絆而不舍,隻在我臉上逡巡。“我謝她對你十年養育之恩,卻斷不會因為這十年之恩讓你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