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又是一痛。

樓上的陳設一如往昔所見,丹青墨寶依舊,墨盤中的墨汁甚至未幹,所懸書畫隨風飄搖,有種人去樓空的蕭瑟與荒涼。我細細地打量著樓中所有的物什,不願遺漏每一個角落。案幾上的碧色琉璃杯尚在,杯中殘茶靜默,茶麵浮著一層薄膜。她走的如此匆忙,甚或沒有來得及收拾茶盞,想到此,我的眉間褶皺更深。下得樓來,我四下逡巡,眼光落在那尊楠木如意佛像前,那佛眼眸低垂,半開半合。我靜靜地與那佛眼相對,隻覺得青蓮在眸,慧眼如明鏡。

我轉而凝望著佛前三朵白蓮,不事鉛華,冰清玉潔,有一片花瓣靜靜地躺在瓶側,不顯眼卻又讓我難以移開眼。“你們都出去吧,容我靜一靜。”我突然吩咐阿珊娜與玄圭出去,順帶讓他們帶上了樓門。

心霾層疊,我專注而執著盯著瓶中白蓮,仿若千年之久,時光流逝。冷沁微風攜來陣陣溼潤的清香,尋芳溯源,麵前白蓮愈加素白榮光,失落而緊繃的心柔軟如那白蓮一瓣瓣張開。

我疑惑著再度上得二樓,仔細看著梅歸的房間,她的房間向來整潔雅致,此時也不例外,可是女人的直覺分明又告訴我哪裏沒對,是太整潔了麼?我突然醒悟,的確是太整潔了,像是刻意地認真仔細地打掃過。

輕咬下唇,帶著期待、緊迫而又悲憫的心走下樓,湊近那白蓮,伸手的刹那,心跳加速,手不停的發抖,這樣的感覺居然像當日我與冥翳成婚之時,他甫伸出的手握了我的。

我顫唞著撫過那花瓣,約有八十枚之多的重瓣花型,一片又一片,層層疊疊。終於,我在層疊之間尋得一紙片角,隻有三個字

——梅花落。

紙片邊角鋸齒淩亂,似匆忙之際從書中撕下,又因白蓮花瓣大小所限,隻能撕下片角藏匿。我兩指夾住那紙片,心中傷痛愈甚,再低頭看那花,幾番撥弄,竟又施施然飄落一片綠葉。

——地錦(注:爬山虎又稱地錦)的葉,有些蔫了。

眼裏心頭似有熊熊燃燒的烈火,直燒得血脈枯盡,腹中一陣一陣的抽痛,我緩緩將那紙片與地錦葉喂進嘴裏,狠狠地,一下一下地咀嚼,用我尖銳的牙咬碎,磨爛,和著憤怒、悲慟與鮮紅的血一起吞咽。

中庭雜樹多,偏為梅谘嗟。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搖蕩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寒風,徒有霜華無霜質。

再打開樓門時,我已似什麼也沒發生,隻是柔聲問著玄圭:“你家姑娘果真隻帶走了些細軟麼?”

玄圭茫然點頭。

我由衷地笑,這丫頭沒有說謊。“你將這事告訴王爺了麼?”

玄圭惻然搖頭:“我家姑娘心念的第一人僅是王妃娘娘。”

“這事讓我去和王爺說。”我定定地看著她,憐惜道:“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一行清淚滑落她的眼角,她緩緩地跪在我腳邊,淒然哀懇:“我家姑娘不在了,我得去找她,求娘娘成全。”

眼眶微熱,我無力點頭,尋找,如何尋找?隻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第五十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一)

入夜,有風,有雨。一點兩點,零落敲擊地麵,節奏清晰,竟像母親昔日彈奏的琴音。可是,我竟然沒有了恐懼。

恐懼是源於未知,當真相已明,便再不會感覺害怕,何況此時此刻,母親的琴音又如何比得上人心的可怕。

快三更了,冥翳又不在紫宸殿,他是否已經遺忘了我,又或者他從來也沒有將我放在心上,秋風秋雨秋不盡,哪堪風雨助淒涼。我的手不經意地滑向腰際,觸碰之處寒涼,低頭一看,卻是那枚平安扣。將之托於掌心,燈光下原本乳白無暇的美玉也有了紋理瑕疵,如意長穗的血紅色像是人的鮮血,刺眼而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