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中秋,陳延陵都是在府裏跟家人一起過的。
筵席上定然會有母親親自下廚做的水鴨燜栗子,鴨肉鹹鮮可口,栗子粉甜味美,飯後吃點鹹口的月餅,對月酌一杯桂花酒,一家人在微醺中其樂融融。
今年的中秋,陳延陵卻是在海船上過的。
海上看月,竟是格外的大,格外的圓,也格外的亮,照得一望無垠的海麵上一片銀波。隻可惜此景無人與他共賞,此情隻留給他清秋孤寂……
想起兩天前在豐穀舉辦的那餐熱鬧的晚宴,想到辛螺被篝火印紅的、帶著淡笑的青稚麵龐,陳延陵突然舉杯向月遙遙一祝,仰頭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這一別,自此天長地遠,這一別,可能人生再難相見……辛螺,惟願你……安康,幸福!
壺已空,酒飲幹,陳延陵踉踉蹌蹌地走回自己的艙房,將自己重重摔在了硬木床板上,長長呼出一口酒氣,慢慢閉上了眼。
等明天天亮,他一睜開眼,就會重新回到大燕的疆域,夏依……溪州……辛螺,一切終會過去,終會……如過眼雲煙,他會回到燕京,不再是辛螺口中的陳先生,依舊是衛國公府的大公子……
燕京,衛國公府。
庭院中那株直聳挺立的銀杏樹已是一樹金黃,秋風一吹,一片片金色的葉片就飄飄晃晃落了下來,將地麵覆上了厚厚一層金毯。
易長安喘了一口氣,抬手將飄落到陳嶽肩上的一片銀杏葉拈了下來:“一個月前陵兒就從鈞城寄了信回來,按說他人差不多也該到了,不會是路上遇到什麼事了吧?”
陳嶽偏過頭控製著自己隻輕咳了幾聲,伸手摟住了妻子,用小臂托著她的腰,讓她可以靠著自己舒服一些:
“信走得是急件渠道,自然比人要來得早些,別擔心,陵兒走的是運河水路,坐的是官船,路上不會有什麼麻煩的。”
輕輕撫著易長安圓滾滾凸起的小腹,想到這半個月來她夜裏總是不停地翻身睡不好覺,白天散步的時候也比以前更容易發喘了,陳嶽的心裏就蒙上了一層無法言說的擔憂和焦灼;偏偏在妻子麵前卻丁點兒都不敢表現出來。
易長安低低應了一聲,伸手輕柔覆在了陳嶽的大掌上:“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特別想看到陵兒回來——”
話沒說完,易長安臉色卻突然一白,捂著肚子彎下了腰:“陳嶽,我、我好像要生了!”
這、這還有大半個月才到預產期呢,長安這是早產了?!陳嶽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把將易長安打橫抱起就往早布置好的產房急奔而去:“莫棄!小莫!快,快來!長安要生了!”
兩名穩婆都是早早就請了過來住在國公府的,一聽到消息立即就趕來了產房,一眾丫環和嬤嬤立即跟著忙碌起來。
陳嶽六神無措地站在產房外,隔著窗戶聽著易長安有些壓抑的痛呼聲,用力眨了眨眼睛垂下了頭。
長衫上一大塊濕漬印入視線,是剛才易長安破了的羊水以及一些淡淡的血跡,沾在他今天這件天青色的厚繭綢衫上格外醒目。
陳嶽顫抖著手指撫著那一大片汙漬,無法壓製地劇咳起來。
產房的門簾很快一揭,大丫環撚紅急步走了出來向陳嶽一福,低聲稟道:“國公爺,夫人請您趕緊先喝藥,一會兒也不要立在院子的風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