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苫溪穀裏聞歌聲
陳思宇負著手在講台下從第一組踱到第二組,又從第二組踱到第三組,如此往複,走走停停,邊走邊看學生們做他布置的二元一次方程題。當然,學生們很不安分,隻有幾個在做題,大多數在交頭接耳,有的甚至轉過身和下一桌的同學說話,很響地說話。他從他們的課桌旁走過,不批評也不指責,從他進這所學校的第一天起,就學會了忍讓,忍同行間的排斥,忍上級領導的無端指責,忍學生們鬧課堂......,這年頭什麼都能鬧什麼反都能造,就是不能說真話講真情,不然說不準哪一天災禍就會找上你,何況他還有一個在大城市裏被打成了右派的大伯父,這是他們家的秘密,旁人問起爸媽也隻說大伯在解放戰爭中光榮犧牲了,爸媽這樣的說話讓他心裏很難過,但阿爸一再告戒,不能說呀,說了不但幫不了大伯,咱這個家也完了,你也完了。他不由地膽寒,看到那些造反司令敬而遠之,平日裏慎言慎行。
他知道他能站在這個講台是阿爸費了很大的勁才得來的,他應當珍惜應當努力還要知感恩,唉,忍吧,總有出頭的一天。上降鄉中學,這兒的環境多好啊,學生中也總有好的,隻要有人聽他的課,一個也行,他都認認真真盡心盡力地教。他看向窗外,哦,那棵雙杈沙梨樹已經開滿了花,這是一九七三年的春天了吧,生命總該有一些亮色和溫暖的,外麵言詞鋒利的大字報讓人看了刺心鬱悶,這麼美的春天沒有一兩句詩歌來吟誦真是太辜負了。
當當當,下課的鍾聲敲響了,之後又是散學的鍾聲,學生們潮水般湧出教室,教室裏一下子空了,他慢慢地收拾講義走出教室門口,抬眼望天空象一塊剛洗過的藍布,還散發著清新的水氣,那一朵朵白雲在天空中呈現著各種各樣的姿勢,“象什麼呢?龍吧,一條困著的龍;或是鷹,籠中的鷹。”思宇看著想著歎息著。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思宇嚇一跳,回頭看卻是趙育德,育德跟他同村不同屯。
育德對他笑道:“怎麼了?在想什麼?回宿舍收拾東西吧,咱們該回家了,其他老師都走光了。”
思宇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下午的課不用上了,學生們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和育德回各自的宿舍收拾東西,之後一起推著自行車走出校門到學校下麵的鄉路上,育德掌車頭思宇坐後,車輛載著他們輕快地向前駛去。
育德教書的時間比思宇多一年,可算是老教師了,當初思宇剛進上降鄉中學時,每個周末回去都見育德與他同路,從學校到龍憑公路到五裏橋分場再到板江屯屯口,大家才公開了。開始他們誰都不敢搭理誰,誰知道對方想的什麼呢?慢慢地他們從彼此的行為中了解了對方,說話由一句兩句到無話不談。現在他們坐的這輛“鸚鵡牌”自行車是他們一起攢了兩個月的工資買的,為的是來回方便。趙育德住的板江屯比陳思宇住的平嶺屯近,從板江屯到平嶺屯還要走將近六裏的路,思宇每次到了板江屯都要走小路回去,小路近些又可以欣賞沿途的風景,所以車總是放在育德家。
路旁的水田裏有的已插上了秧苗,有的剛插了一半,社員們已經收工回家了思宇和育德一路靜默著,育德把車騎得飛快,不一會就拐上了龍憑公路,車輪沙沙地碾在沙石路麵上,一輛軍車開過,激起一陣塵土飛揚,思宇忙用手捂住口鼻,育德在前麵眯起雙眼閉緊了嘴巴,待那陣灰塵散去,五裏橋那段長長的坡路已經在望,騎進五裏橋路段感覺就好象已經到家門口了,他們停下來支好車,站在路邊拍打身上的塵土。
思宇一邊撲撲地拍打衣服褲子上的灰塵一邊道:“唉呀,這條路上一有車過來,那灰塵可真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