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時隻餘主仆二人,外間明亮,卻照不明殿內,更照不明皇帝暗沉的心境,半晌他嘴角終是綻放凜冽的笑意,如一刀劃下去見到的森森白骨,“一個個的都不安分地緊。”
梁九功自然也看出了郭四海對德嬪的刻意打壓,可他卻在心中暗暗鄙夷這個不長眼的東西:有些人早在皇帝心裏生了根,日日夜夜的陪伴,便如春雨澆灌,那一點幼弱的根係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往皇帝心頭的樹上踩一腳,便是動皇帝的心肝,這樣的人早晚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皇帝施施然起身,“傳旨下去,惠嬪年已三十,子嗣不利,著敬事房銷毀其綠頭牌,往後她再也不必侍寢了。”
這招可太絕了!
梁九功一壁去傳旨,一壁暗歎:無論旁人再如何提拔延禧宮那位,在皇帝心中她已是自斷前路,再不會有寸進了。
惠嬪被撤下綠頭牌便如長了翅膀般,一夜傳遍後宮,無論她在延禧宮如何悲戚哀傷,眾人也隻將她的悲哀視作飯後談資,在口中反複咀嚼她的痛苦,而後像是唾吐沫似的,扔進泥裏。
芳苓伺候著靈璧試穿新製的吉服,歎道:“得了四妃之首的位置,卻徹底失去皇上的愛幸,奴才也不知她這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靈璧看著鏡中人,“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反之亦然,一切果皆是自己的前緣所定,種惡因,得惡果,她也隻能自己品嚐了。”
芳苓頷首,“那可用知會內務府將吉服改大些?”
靈璧脫下吉服,理了理淩亂的袖口,“不必了,到了年前,也隻有四個月了,尚未顯懷,也就不必特意去改,收起來就是。”
芳苓將吉服遞給阿茉,命她放在東梢間床邊的那個黃花梨木大立櫃裏頭。
屋外芳華已謝,內務府送來了數盆梅花,梅香之間,太子走了進來,昂首闊步,器宇軒昂。
四日前,他帶人出閣讀書,前明時,以此為確認太子地位之行,皇帝認為可行,便允下,昨日,他又帶著大阿哥前去祭奠生母仁孝皇後,以示孝道,這個八歲的孩子日漸成長起來,具有了儲君的威儀和氣度。
靈璧笑著看他,胤礽赧然,垂首摸了摸鼻尖,卻又驟然驚覺自己這舉動太過孩子氣,忙收回手,背在身後,“最近本宮事忙,許久未來永和宮看德嬪,今日得空,特意來看你和胤祚,六弟呢?”
靈璧請他坐下,“太子越發進益,各處皆是頌揚之聲,我自然高興,難道會為了太子一時不曾來看我,便心生怨懟嗎?至於胤祚,早起太皇太後說想他了,便接去慈寧宮小住兩日。”
胤礽垂眸,酷肖其母的長睫掩住一時閃過的陰翳,“太皇太後倒很喜歡六弟,宮中這樣多的阿哥、公主,她從不接任何一個去慈寧宮住。”
靈璧隻以為他小孩子吃醋,心生不滿,不禁莞爾,“太皇太後是撫養你皇阿瑪長大之人,任何阿哥到了她宮中撫養,難免會惹出些閑碎言語,眾人也會對這個阿哥另眼相待,你已經是太子,太皇太後為了你,自然要避諱著,至於胤祚,你皇阿瑪寵愛他,是因為他是幼子,將來不會委以重任,不怕那些人說那些話,那自然太皇太後也願意親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