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向後退了一步,劇烈的痛苦襲上他的心口,耳邊傳來太子的哭聲,他長到八歲了,第一次哭得如此厲害,“皇阿瑪,都是兒子之過!是兒子要德娘娘隨行,才會出事,皇阿瑪,求您責罰兒子吧!”
皇帝皺眉,示意裕親王帶著太子先出去,他平複了心緒,半晌才道:“你方才說,若留下這個孩子,會傷及德妃?”
杜君惠掀袍跪下,“以娘娘眼下情勢,不宜引產,但請皇上放心,微臣定會小心醫治娘娘。”
皇帝揉了揉額角,將顫抖的右手藏於背後,一時有宮女端著止血的藥進來,他接了過來,“將德妃扶起來。”
昏迷之中的靈璧軟軟地被阿茉、曼冬扶好,她烏發早已散開,如上好的墨色綢緞緊緊包裹著纖瘦如雲的人,昔日如芙蓉般的麵容此刻卻憔悴似秋日孤蕊。皇帝抿了抿唇,舀了一勺藥汁,小心吹涼了,喂到她嘴裏,許是太痛,她牙關緊咬著,一勺藥竟撒了泰半出來,皇帝將藥碗遞給阿茉,一手拿著調羹,一手掐住她纖瘦的下顎,硬生生掰開了嘴,將那一碗藥半喂半灌地送下去。
三碗藥下去,那血終是止住了,宮女輕手輕腳地為她換了衣衫,皇帝命人退下,一時四下孤清寂靜,他慢慢俯下身去,想再聽聽那腹中的動靜,可卻一點也無了。
他咬緊了唇,止住那洶湧而至,幾乎將人淹沒的悲哀,這個孩子曾經那樣鮮活、那樣有力地回應自己,隻不過短短一個時辰,便已成了這樣,他惶急地雙手合十,祈求著諸天神佛。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隻覺自己膝蓋都有些麻了,天色由明媚轉向昏沉,床上的人低低噫語一聲,他忙低頭去看。
靈璧睜開眼,昏昏沉沉之際,她自是聽見了宮女、太醫、皇帝等人的言語,在杜君惠說孩子難保時,她心痛不能自已,一個母親,一次不能保住自己的孩子便是無能,兩次不能保住,便是什麼呢?
她慢慢抬起手,腹部依舊高高隆起,可那熟悉的胎動靜了,她那樣無力,那樣虛弱,可還是有哽咽的哭聲響起,“對不住……對不住……”
額涅對不住你……
皇帝心頭大痛,卻不能在她麵前表露,隻伸手按住她不斷摩挲的手,“別哭,朕會想法子,朕會想法子的!”
他不知道他自己的手心亦是冰涼,他不知道他自己的手亦是顫抖,他隻想給她一點慰藉,隻是一個無望的父親,隔著薄薄的血肉,想要愛撫自己的孩子。
靈璧癡癡看向他,眼底迷蒙的淚光裏,她不知他是否也在流淚,腦子裏如同灌了漿糊入內,一時分不清何時何地,她隻想起,他曾經那樣伏在自己小腹處,期盼著這個孩子的到來。
“沒有辦法了,是不是?”
皇帝按住她冰涼的額頭,壓向自己懷裏,“會有辦法的,朕是大清之主,朕會想到辦法的……”
他話中尚有未竟之意,旁人不懂,靈璧卻了悟,他是大清之主,是天下共主,可在孩子麵前,他也隻是無力的、哀傷的阿瑪,她軟軟伏在皇帝頸窩,溫熱的淚順著滾燙的肌膚滑入心口,似是在那已傷透的心口滴下一滴滴清露,她哭得聲噎氣堵,幾乎嘔出血來,“我對不住這個孩子,我不配……不配做,她的額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