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嬪邁入弘德殿時,皇帝正立於書案後臨畫,他身著一件寶藍色八團龍裳衣,日光照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似是美人溫柔眷戀的手拂過,歲月對這個男子實在太過優容,他不過三十三,正是男子最年富力強的時候,殿外的樹影透過窗紗落下一地陰涼,隻一個抬眸,便有脈脈溫柔繾綣自他的眸子裏透出。
端嬪心中暗歎:從前自己得寵時,這樣的目光太過常見,可眼下自己一年來見不了皇帝幾回,能看一眼便是一眼吧。
皇帝見她進來,笑著免了她的禮,命她到身側來,“看看,高士奇新給朕獻上的畫。”
端嬪笑道:“奴才聽聞高大人新進做了統製總裁,每日辛勞至午夜,卻也有和皇上品評畫作的空閑嗎?”
二人垂首看向高士奇所獻上之畫,端嬪道:“高大人是藏書大家,書齋眾多,這幅畫倒不像是積古之作。”
皇帝含笑看她,“朕後宮之中若說詩文翰墨的能人舍你無旁人,這是鄒喆四年前所作山水圖,你看如何?”
端嬪細細看過,不由讚道:“果然好畫,非胸中有丘壑者不可得。畫中描繪山間水澗,其間漁舟自橫,墨色濃淡相宜,頗有幾分隱士之氣。”
皇帝頷首,“朕便知道若宮中有人能體味至此,那人便是端嬪你了,朕是天子,每日國事纏身,偶爾心中煩悶了,便總羨慕這些隱者逸士梅妻鶴子,閑雲野鶴的生活。”
端嬪微笑,溫潤含情的目光落在皇帝臉上,凝視著他,“皇上原也有這樣心腸?奴才看皇上那許多詩作,或憐恤萬民、或闊達於物,本以為皇上心中明淨澄澈。”
皇帝看向窗外,暖風微醺,拂動過門處的紗幔,帶著那銅香球叮叮作響,和著殿外的綠樹清芳,悠逸恬淡,皇帝倚在軟墊上,笑道:“朕自然也有朕煩心的事,隻是苦於無人訴說。”
端嬪斂眉,“自古以來帝王皆已寡人孤王自稱,稱孤道寡者負載天下,自是不易。更何況還要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
皇帝隻看著窗外,怔怔出神,半晌才低聲道:“德妃……近來在做什麼?”
端嬪心下微澀,斂衽坐於皇帝身側,笑道:“皇上吩咐了德妃娘娘為太子和大阿哥擇福晉,德妃娘娘已經問過太皇太後,請了太皇太後的手令,邀請了朝中一品誥命夫人來宮裏小集,這幾日已經記下了十幾個資格相當的貴家姑娘,已經獻給太皇太後,一一驗看。”
皇帝看向端嬪,伸手撥弄著她佩戴的點翠耳飾,“她倒是認真負責,但凡是太皇太後交給她的事,無不盡心盡力。”
端嬪微微側開頭,躲開皇帝的手,“難道為太子、大阿哥擇福晉不是皇上給交代的差事嗎?德妃娘娘無論是為妃、還是做事皆謹慎小心,皇上卻對她有微詞,難道不是因為皇上您自己有心結的緣故?”
皇帝挑眉看她,“朕發覺近墨者黑這句話當真是極有道理的,你跟德妃日日在一處,倒學得像她了。”
端嬪微笑,“奴才們說話耿直而已。”
皇帝垂眸,“她耿直嗎?朕看她花花腸子最多了。”
端嬪看他把玩著一個精致的金龍扇套,眉目低垂,顯得別樣的寂寥,一時也沉默下來。暖日融融,殿內如同蘊含了一池沉靜的金水。